马蹄跶跶,崔六宝骑着小白驹,垂着杏眼,脸上泛着罕见的愁绪,连爱笑的唇此时也闷闷地抿着。
察觉到小主人心情不好,小白驹也放慢速度,在树林里跶跶走着。
“嘶——”它甩了甩马鬓,前蹄用力踏几下,像在问小主人怎么了?
“小毛贼。”崔六宝倾身抱住小白驹的头,小脸埋进柔软的皮毛。“怎么办?我一点都不开心。”
她一直忘不了南飞瑀,脑中想的是他最后的冷漠,连最后一眼他都不看她。
他是不是气到不想理她了……不,他说,他不会对不重要的人生气,她,已经不重要了……
崔六宝咬着唇,鼻尖不由得泛酸,那一句“不重要”让她好受伤,她以为他是喜欢她的,不然怎会要她当他的皇后,怎会要她永远陪在他身边?
“不!不对!”她用力摇头,她不能当他的皇后,也不可能永远陪着他,就是因为她办不到,她才会开口要离开的呀!
南飞瑀没有挽留她,这样不是很好?
他不喜欢她,这也很好呀!至少,她不用怕会伤他的心,而且……她还要祝福他娶个好皇后。
他会对皇后好,会疼她、宠她,对她纵容地笑,会用温柔的眉眼注视她,会……
“会不会也帮她推秋千……”那是他亲自为她做的秋千……她闭上眼,用力甩头。
不想不想,不想再想了!
可是愈不想去想,就愈甩不开,而且……她真的很想他。
“小毛贼,怎么办?我好想他……”
想谁?小毛贼的耳朵动了动。
“南飞瑀呀!我好想他……”
听到南飞瑀的名字,小白驹立即停下脚步,不高兴地喷气,它可还记恨着当初南飞瑀将它打昏的事。
那家伙有什么好?
“他对我很好呀,他也对你很好呀!”崔六宝抬起头,摸摸小白驹。“你看看,才多久没见,你都变胖了。”
哪有?哪有?听到小主人说自己胖,小白驹羞恼了,扬起马蹄在原地走了好几圈,还特意扬起头,展示自己雄伟的英姿。
崔六宝被小白驹的动作逗笑,呵呵笑了几声,笑容立即消失,她垂下眸,神情尽是落寞。
她想起每当她笑的时候,会有一双手臂从后面抱住她,她会信任地往后依偎,拾起头,就见一张带笑的俊庞。
宝儿……
他都这样叫她,有时,他被她惹得哭笑不得,就会用又无奈又纵容的眼神看她,然后叫她……
“坏丫头。”她低声吐出,杏眸微微恍惚,“坏丫头……坏丫头……坏丫头……”
她不停重复,脑中浮现在御书房的一切。
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叫他找别的姑娘当他的皇后,她说,他一定会找到一个能永远陪他的贤淑好皇后。
她不只拒绝,甚至笑着这么对他说,她自以为这样的说法是安慰,可以摆脱心头的歉疚,却不知这么说比什么都过分。
你真残忍。
崔六宝捂住嘴,身体不由得微颤,老天!她对他做了什么?她怎能这么坏,这么过分!
“怎么办,怎么办……”她慌了,满脑子都是自己做的错事,还有南飞瑀冰冷的态度。
他再也不理她,他让陈玄送她出宫,她回北魏娶夫,当她的北魏巫女,而他将会迎娶皇后,携着她的手,白头偕老。
他们两人,再也不相干……
“不要!”她才不要!
崔六宝抓住缰绳,“小毛贼,我们回去。”她要找他,她要跟他道歉,她、她……
“小六!”
前方传来马蹄声,崔六宝抬头,看到来人,杏眸惊愕。“姊姊!”
崔真夏风尘仆仆,轻吁一声,让马停下,气急败坏地瞪着妹妹。“崔六宝,终于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出走留下多大的麻烦,婚礼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却不说一声就离家,你知道姥姥有多着急,我有多生气吗?”
“我……”知道这是自己的错,崔六宝歉疚地垂下头,“对不起。”
毕竟是自己疼爱的妹妹,崔真夏再怎么生气,见她这模样气也消了一半,她不禁叹气。
“我们到处找你,又不能让人知道你失踪,姥姥只好声称你身体微恙,婚礼暂延,还好目前没人起怀疑,小六,你不能再任性了,你要知道你的责任,走吧!跟姊姊回去。”
回去?不!不行!
崔六宝立即抬头,“我不要回去!”
“小六!”崔真夏皱眉。
“姊姊,我有很重要的事,现在不能回去!”崔六宝抓住崔真夏的手恳求着。“姊姊,求求你,别抓我回去。”
“什么重要的事?会比你回北魏还重要?”崔真夏不解地问。
“我有事要跟南飞瑀说……”
“南飞瑀?”崔真夏挑眉。“金陵皇帝?你怎会认识他?你这些日子都跟他在一起吗?”
“我、我做了很过分的事,他在生我的气,而且也不理我了,我很坏,太坏了,可是他不再骂我坏丫头,他、他很冷淡,看也不看我,他叫我巫女,不再叫我宝儿……”
崔六宝几乎是语无伦次,想到会被姊姊带回去,再也无法看到南飞瑀,她就急了、慌了。
“小六你……”崔真夏第一次看到小妹这模样,杏瞳里的慌乱和着急让她心惊。
她眼尖地瞄到崔六宝颈项的吻痕,瞳孔立即一缩,她用力抓住妹妹。“小六,你和金陵皇帝……你们……难道你……”她将欲出口的话吞回,看着崔六宝困惑的眼神,她知道小妹还不懂。
还好,她还不懂。
“走,跟姊姊回去。”她绝不能让小妹跟金陵皇帝见面。
“姊姊……”
“小六!”崔真夏怒吼。
崔六宝被吼声吓到,怔怔地看着崔真夏。“姊姊……”她知道姊姊生气了,这是姊姊第一次对她这么大声。
看到妹妹惊惧的模样,崔真夏知道自己吓到她了,她暗暗深呼吸,放缓语气,对崔六宝露出笑容,温柔安抚。
“小六,你乖,听姊姊的话,先回北魏,要见金陵皇帝过阵子再说。”当然,她绝不会让小妹再有机会见到金陵皇帝。
“可是……”崔六宝还想说什么,可看到崔真夏沉下眉色,立即吞下所有的话,杏眸垂落。
“小六你……”崔真夏还想劝她,谁知崔六宝却在此时抬头,深瞳勾魂似地锁住她,她一愣,要防备时已来不及了。
崔真夏瞪着妹妹,不敢相信……
崔六宝心虚地垂不目光,“姊姊,对不起,大约半个时辰摄魂术就会解开了。”语毕,她不敢再看向崔真夏。
“小毛贼,走!”轻扯缰绳,小白驹立即往前疾驰。
“冉清义逃了?”
御书房里,南飞瑀负着手,沉着眸色注视禀告的暗卫。
“属下不察,本以为已除掉他,没想到冉清义早已备好替身,属下发现死者脸上的易容面具,才知道中了陷阱。”
南飞瑀敛不眸光,指尖轻点桌案,尔雅的俊庞是让人寒颤的yin冷。
他已铲除冉清义全部势力,即使冉清义逃了,也起不了任何作为,只怕狗急跳墙,只要冉清义活着,就是一个危险。
而他,绝不许任何一点危害存在。
“继续查,绝对要找到冉清义……”
“主子!”一抹黑影突然负伤出现,痛苦地跪倒在地,一看到他,南飞瑀神色一冷。
“崔六宝呢?”
“被抓走了,我们迅速上前想救小姐,可对方人数众多,而且还使毒……是属下保护不力。”黑影磕头请罪。
南飞瑀闭上眼,双手紧握成拳。“她有受伤吗?”
“对方使用石灰,小姐现在眼睛该是看不见……”
“啪!”南飞瑀硬生生地捏碎书案一角。
“主子!”另一名暗卫立即跪下。“属下猜测应是冉清义所为,他应是想利用崔姑娘威胁主子,崔姑娘目前的安全应该无虑。”
南飞瑀也想到是冉清义,也只有冉清义会对崔六宝下手,只是没想到他千防万防,还是让崔六宝陷入危险。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放她离开。
他根本就不打算放她回北魏,他只是暂时放手,既然她想走,他就让她走,他对她冷漠,对她生气,都是为了让她无法忽视他。
他知道她心里有他,只是单纯地不识情滋味,既然她不懂,那么他就亲自让她懂。
他总是宠她、疼她、纵容她,把她当宝一样地呵护在手心,她早已习惯他的疼爱。
有朝一日,当他不再疼宠,不再理会她,他知道她一定会错愕、会慌乱,他就要这个结果,他要她去思考,他南飞瑀对她而言是什么?
北魏巫女又如何?他要她爱上他,要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唯有这样,他才能得到完整的她。
因此,他放她离开,让暗卫暗中保护她,如果她在回北魏前还没想通,那他会让暗卫掳回她——当然,这是最后的手段。
除非无计可施,否则他不想做任何伤她的事。
“皇上。”守在门外的陈玄进来禀告,“守城的护卫说有位穿着异族服饰的姑娘要求见您,她身边牵着崔姑娘的坐骑。”
听到穿着异族服饰的姑娘,南飞瑀神思微凝,“让她进来。”
“是。”陈玄立即去带人。
约过一盏茶时间,陈玄才领人在门外。“皇上,人已带到。”
“进来。”南飞瑀看着走进来的女人,她穿着青袄衣裙,打扮就跟他初见崔六宝的模样一样,而那张脸蛋也跟崔六宝有些微相似,只是比崔六宝年长几岁,也成熟几分。
“你是宝儿的姊姊,崔真夏吧?”他早将宝儿的一切调查得一清二楚。
听到南飞瑀叫崔六宝“宝儿”,崔真夏不禁皱眉,她看着南飞瑀。难得一见的俊美还有那让人无法忽视的王者气势,这样的男人,也难怪小六……
她冷不眸,语气冰冷。“金陵皇帝,你把小六带到哪去了?她是我们北魏尊贵的巫女,请你把她交出来!”
“宝儿不在朕身边。”对崔真夏的敌意,南飞瑀并不意外,他垂下眸,淡声道:“朕也在找她。”
“你是什么意思?”她好不容易破除摄魂术,正打算追崔六宝,却见小白驹独自回来,可崔六宝却已不见踪影。
她见小白驹慌张的模样,猜测小六该是出事了,想也不想,立即前往金陵皇城。
她以为小六是被金陵皇帝带走了,可现在听南飞瑀的语气,却似乎不是这回事。
“宝儿被抓走了。”
“你说什么?”崔真夏瞪大眼。
“这是朕的错,是朕没保护好她,朕会将宝儿救出来,不过……”南飞瑀顿了顿,冷冷地看向崔真夏。“我不会放她走。”
这句,他是以南飞瑀的身分说的。
“你……”崔真夏知道眼前这男人是认真的,她冷下脸。“金陵皇帝,恐怕不能如你所愿,小六是我们北魏巫女……”
“那又如何?”南飞瑀勾起薄唇,笑得让崔真夏心惊。“你以为我会在乎吗?区区一个北魏,我随时可以让它消失。”
“你!”崔真夏震惊,还来不及发怒,一抹黑影突然出现。
“主子,冉清义派人传来消息。”他将手上的信函递上。
南飞瑀接过信函,看着信函内容,黑眸泛起骇人冷芒,四周气氛顿时冷滞,崔真夏也不禁胆颤。
南飞瑀将信函紧捏,看向崔真夏。“放心吧!我会把宝儿平安救出。”
要是宝儿有任何损伤,他绝对会让冉清义加倍奉还!
崔六宝眼前一片黑。
明明张着眼,可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记得她正骑着小毛贼准备回金陵皇城,可途中小毛贼突然惊慌起来,她正怔愣时,也察觉四周不对。
一群人突然出现包围,她还不及反应,一笔粉末洒向她,她立即觉得眼睛好疼,疼得她掉下马。
然后她听到刀剑声,还有小白驹的嘶鸣声,然后后颈一疼,她就不醒人事了,醒来后,她的眼睛就看不见了。
她知道是粉末的关系,他们让她看不见,应是不让她有机会实施摄魂术,可他们是谁?为何知道她会摄魂,又为何要抓她?
崔六宝疑惑,可神情却镇定,她静下心思,让自己倾听,她知道四周有人看守,她想知道他们的目的为何。
可奇怪的是,她什么都听不见。
怎会这样?
她不信,放出所有能力,可仍然什么都没有,她忍不住皱眉。
“啧啧,小美人醒了呀!”她听到门开启,然后是男人的声音。
她望向发声处,虽然看不见,可杏眸却仍清澈有神,“你是谁?为何要抓我?”
她听到对方走向她,抬起她的脸。
“呵,小美人胆子真大,一点都不怕呢!”冉清义轻笑,盯着崔六宝细致的容颜,不禁起了色心。
“放肆!”崔六宝冷下眸,庄严的神色让冉清义一愣,突然有种亵渎的感觉。
他不由得松手,可又觉得自己被个小姑娘吓住有损尊严,不禁冷哼。“小美人,你似乎不懂自己现在的处境……”
“不懂的是你。”
崔六宝盯着他,明明知道眼前的小丫头看不见,可冉清义仍因她的注视而感到微颤。
“你知道我是谁吗?”崔六宝微勾唇瓣,浑身散发出不可侵犯的光华。“北魏的巫女你也敢碰?”
“北魏巫女?”冉清义微愣,继而大笑,“小美人,你以为这谎言本王会信吗?哈哈……”
可他的笑声却在崔六宝清圣高贵的气势不渐渐转弱,神色不禁起疑。
难道……真是北魏巫女?
那他抓她,不就是亵渎神灵?巫女在各国皆是崇高的地位,就连皇帝都得敬重三分。
冉清义再怎么大胆,可毕竟是皇族身分,对巫女还是抱着敬畏的心,他瞪着崔六宝,正惊疑不定时,却听到手下在门外道:“王爷,南飞瑀来了。”
听到南飞瑀来了,冉清义立即镇定心神,管这丫头是不是北魏巫女,只要能利用她除掉南飞瑀就好。
“你们将这丫头押住!”他命令下属,然后走出木屋,就见南飞瑀独自来到,负手站在中间。
他冷淡地注视包围的众人,再看向走出木屋的冉清义,最后看着被押着定出的崔六宝。
崔六宝也听到南飞瑀来了,虽然看不到,可她能感觉到他的注视,心头不禁激动。
他来救她,所以……他肯理她了?
“呵呵,南飞瑀,没想到你真的一个人前来。”听到手下说南飞瑀确实一个人来,冉清义不禁得意地笑了。
南飞瑀神色自若,俊庞噙着淡笑,他看着冉清义,眼神怜悯。“冉清义,朕也没想到你这么大胆,连北魏巫女都敢冒犯。”
听到“北魏巫女”,周遭众人不禁怔愣。
“抓走巫女,甚至伤害巫女,冉清义,你就不怕冒犯神灵的下场?”巫女地位崇高,南飞瑀知道自己的话会造成什么影响。
果然,一听到北魏巫女,众人齐看向崔六宝,押住崔六宝的人赶忙松手,甚至怕得下跪。
“巫女恕罪!请恕罪!”
见手下起了骚动,冉清义不禁惊怒交加,气得怒吼:“什么巫女?这只是他胡扯的,你们呆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听到冉清义的吼声,包围住南飞瑀的人立即动手。
南飞瑀冷哼,避开攻击,手掌凝住内力,快速地反攻。
崔六宝什么都看不见,她只能听见刀剑的声音,还有哀号声,这种看不到的感觉让她慌乱。
南飞瑀!
“放箭!给本王射死他!”
崔六宝听到破空声,随即是更多的惨叫。
南飞瑀呢?他有没有怎样?
睁着杏眸,可她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南飞瑀的情形,她心慌意乱,着急不安。
不行!她要看见,她要知道南飞瑀现在怎样。
伸手覆住眼睛,她凝聚心神,想治好眼睛,可却使不出力,她的力量变得微弱,好似快消失了。
怎会这样?她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
不行!她一定要治好眼睛!
皱紧眉,她用尽全部灵力,汗却如雨下,瞬间浸湿了背。
好一会儿,她虚软着身子,垂下手,慢慢地跌坐在地,额头的汗滴落眼珠,让她感到刺疼,她眨了眨眼,眼前是一片迷蒙。
“南飞瑀……”
眯着眼,她看到他被包围,手中的利刀翻转,攻向他的敌人一一倒下,而利箭从上方射落,皆瞄准他。
银光布成剑网,阻挡箭矢近身,可周遭的攻击却不断,她看到南飞瑀的衣袍被划破,xiong口不由得缩紧。
“不——”一只利箭射向他xiong口,崔六宝不顾虚软的身子,爬起身冲向南飞瑀。
“宝儿!别过来!”看到她冲过来,南飞瑀惊心裂目,他迅速扫开敌人,想上前护住她。
谁知她却直直冲进他怀里,抱着他转身,随即一只箭矢射进她右肩。
“唔……”崔六宝闷哼,软下身子。
“宝儿——”南飞瑀惊吼,紧紧抱住她。
崔六宝咬着唇,疼痛让她颤抖,她皱着眉,从蒙胧的眸光看到他惊恐的神情,抖着唇,她深深地看着他。
突然间,她明了了。
为什么他生气,她会慌,为什么他不理她,她会怕,为什么想到再也见不到他,她的心像是要碎了?
啊……原来如此,她懂了,她懂了。
崔六宝对南飞瑀绽出一抹绝美的笑靥。
“南飞瑀,我、我……”她想对他说,可是话还来不及说出口,黑暗随即笼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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