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庆在正式进入合浦港之前,就以探望高太监病情的名义,通知了港口中负责具体征收事务的吏员,作为镇守太监的直接下属,张玄庆的这个借口显然让他们不敢怠慢。
所以当他登上码头时,一名体型肥硕、满头大汗的小吏早已在栈桥上迎候,“沈惟敬见过张真人,高公公近ri身体不适,听闻真人yu亲往探视,不胜感激,特命小人前来迎接。”
张玄庆暗想,高太监的下属办事效率倒是不低,自己传话给港口不到一个时辰,高太监那边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朝廷船队需在合浦港补充食水,听闻此地是由高公公主事,贫道腆为船队副统领,理当亲往拜望。”张玄庆稽首道。
沈惟敬忙躬身惶恐道:“真人乃朝廷册封二品,小人怎敢当真人之礼。高公公让小人转告,因身体不适,不能远迎,还望真人见谅。公公在珍珠城亲候仙驾,命小人前来引路。”
在这名沈姓小吏的引导下,张玄庆一行人往白龙珍珠城而去,一路上沈惟敬为了讨好这位天子红人,还为张玄庆详细解说了白龙珍珠城这个名字的来历。
白龙珍珠城中的“白龙”二字一方面是指其所在地白龙村,另一方面是指合浦南珠中以白龙池所产之珠为最。
“珍珠”二字除了表明城中镇守太监征收南珠的职责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不过沈惟敬并未明说,只是告诉张玄庆,只要见到珍珠城就明白了。
当一行人快要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接近午时,张玄庆突然觉得眼前一片闪光,定睛看去,只见一座城池好似琼楼玉宇,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令人无法正视。
一旁的沈惟敬陪笑道:“小人先前所言,只要真人见到城池就能明白‘珍珠’二字所言不虚了。”
张玄庆眨了眨眼,慢慢适应了前方耀眼的光芒,感叹道:“珍珠城果然名副其实,不知这城池是如何建造的,真是世所罕见。”
沈惟敬忍不住卖弄道:“此城能有如此辉煌景象,主要是因为城墙之上用了合浦特有之物。”
张玄庆笑道:“合浦以南珠闻名,难不成那城墙之上尽是镶嵌的南珠?”
沈惟敬摇头道:“真人说笑了,合浦南珠还没有充裕到可以用来装饰城墙的地步,这城墙之上其实都是南珠的旧居。”
“南珠的旧居?你是说这城墙上尽是珠贝之壳?”张玄庆讶然道。
“确是如此,据说此城在建造之初,城墙与普通城池无异。疍户采珠一向是在海上完成剖贝取珠之事,高公公到任后,鉴于某些疍户在剖贝取珠之际,私下藏匿珍珠,以避朝廷法度,命采珠疍户需携完整的珠贝上岸,缴纳之时方能剖贝取珠,违者以施以严刑。但取珠之后的贝壳堆积如山,珠贝之壳表面虽然平平无奇,但内层因为孕育南珠之故,却是光泽可鉴,于是有人向高公公进言,将众多贝壳以内层朝外嵌于城墙之上,才有了如今这般奇景。”沈惟敬将其中缘由娓娓道来。
张玄庆听完沈惟敬的一番话后,原本还有的几分赞叹之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对这位镇守太监的反感却越发强烈。
此时张玄庆通过与采珠女阿萌的沟通,已经对疍户采珠之事有了大致的了解,疍户们之所以在海上完成剖贝取珠的工作,是因为即使是在珠池之中,也不是每个珠贝中都孕有珍珠。若是疍户运气上佳,捞取的珠贝中没有空贝,很快就能采集到足够的珍珠,不过这种情况极少出现。绝大部分情况下,疍户都需要多次下海,反复采捞,才能凑够珍珠数目。
高太监强迫采珠疍户携带完整的珠贝上岸,疍户在无法确定珠贝是否孕有珍珠的情况下,为了完成缴纳份额,每次出海就必须通过更多次的下海,捞取更多的珠贝,来降低空贝出现的几率,否则很可能会出现出海一趟,上岸取珠后却发现所获无几的情况。
而下海次数的增多,就意味着采珠疍户丧命的危险成倍增加,再加上张玄庆先前所了解到的这位镇守太监提高南珠征收额度之事,可见此地疍户的处境是何等恶劣。
沈惟敬见这位张真人听完自己的解说后,开始陷入沉思,以致一行人前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而正午的阳光越来越强烈,让浑身肥肉的沈惟敬满头油汗,汗水浸透的衣袍紧紧的贴在身上,让他感到很不自在,又不敢在张玄庆面前失态,只能强忍着不适,但圆脸上挤出的笑容在流淌的汗水中显得有些变形。
回过神来的张玄庆眯着眼,又看了看在正午的阳光下,愈发显得流光溢彩的城池,哑然笑道:“我们还是快点入城,不要让高公公久等。”
沈惟敬闻言点头称是,急忙走到前头,引着一行人向着那道耀眼的城墙行进。
越靠近城池,城墙上的光芒越发夺目,结果一行人走到城门吊桥前时,几乎都是眯着眼,目光都是尽量朝下,个别人在光线的强烈刺激下还流出了眼泪。
浑身冒汗的沈惟敬直起完全看不出的腰身,忍受着刺目的阳光,勉强抬头招呼城上军士,“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快去禀报高公公,张真人到了。”
城上军士与沈惟敬倒是熟悉,吊桥很快放下,城门也随之开启,两队盔甲闪亮、穿戴一新的军士整齐的列队在城门两侧迎候,由于白龙珍珠城的瓮城并不大,沿着两列军士往城中望去,隐约可见正对内城门的街道上站着一群人,站在最前面的那人身着蟒袍。
这难得一见的场面让沈惟敬心中嘀咕:“镇守中官府的管事传话让我到码头迎候之时,高公公不是在府中卧床不起么?这位张真人果然是天子红人,竟能让高公公强撑病体亲自迎接,这个难得的机会我可不能轻易放过。”
此时的沈惟敬,早把自己当初咒骂安排码头迎候任务的镇守中官府管事之举抛之脑后,一心只想着怎么讨好张玄庆。
而此时的张玄庆,也正式踏入了这座辉煌的珍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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