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吏之帝王崛起》485.与民争利

    人参的产地主要在上党和辽东,如今辽东尚属于化外地区,和中原的联系较少,因此上党人参几乎是整个中原唯一可以批量采摘人参的地区。
    而此时人们已经认识到了人参的效用,已有了用人参入药的方子,人参的需求不成问题,守着这么一个金山,上党居然还为财政发愁,简直是不可思议。
    田邑虽然是个能吏,但是偏重于农业,商业意识不强,在粮食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的时代,这种重农抑商的意识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饭还没吃饱就想着做买卖,不太符合社会的需求。
    但是皇帝认为,重农抑商虽然是主流思想,但是仍旧可以因地制宜地发展一些商业。比如上党,或许就可以利用人参贸易解决一下粮食问题。
    这里面的内在逻辑是,人参作为一种稀缺的高效药材,普通百姓恐怕吃不起,能用得起的多是有钱人,也就是各地的富户和豪强。而这些人手里是有余粮的。
    皇帝已经开始琢磨如何用人参把社会上的余粮吸引到上党。
    田邑对此几乎是一窍不通,皇帝知道不能指望他来做这件事,便召来了随驾的中书谒者郑青。
    郑青是郑深之子,像他的父亲一样,很有才能。当初郑氏迁到河西,郑青成了全族在河西的主事之人,在那个时局之下,他竟然能在河西五郡之内开展商业经营,使家族的财富大大增值,可见他是一个有商业头脑的人。
    果然,郑青听到了皇帝的初步设想之后,立即拿出了一整套的人参经营方案,他提议将人参改为官营,由政府组织人员采摘、处理、保存和售卖,只把零售环节交给药商,交割方式主要是以粮食换取。对于其中的各个环节,郑青都设想得比较周到。
    皇帝道:“你的方案看似周详,但是有一点没有想周全。如今上党郡中靠人参维持生计的人很多,官府一下子把这生意全拿过来,那些原本赖此为生的百姓怎么办?他们失去了生活来源,你说他们会怎么想?百姓会怨朕夺了他们的生计,岂不是让朕背负骂名?”
    郑青吓得赶紧伏地请罪,“臣没有虑及此事,有负陛下的信任,臣死罪!”
    皇帝道:“人参贸易不能做成与民争利之事,要做到助民生财,国家和百姓都能得到利益,这叫双赢,懂吗?”
    皇帝即位之初,免天下赋税两年,当时他的摊子不大,官员队伍人不多,主要任务是养活赤眉几十万大军。当时长安城中尚有余粮,若是精打细算,可以支撑大军四五个月的食用,其余主要的来源有几项,最大最直接的来源当然是屯田所得。除此之外,豪强为了换取护身符,挤入长安朝廷,也多有贡献。皇帝又善于理财,多方开源,筹集钱粮,大大缓解了财政压力。
    当时他的财政政策中还有一项重头戏,那就是官山海,这一招最早是春秋名相管仲提出来的,齐桓公想要富国,想加征人头税和财产税,当即被管仲否决了,管仲认为税收是有形的,直接加税会招致民众的不满,理想中的法子是“取之于无形,使人不怒”,要做到这一点,“唯官山海为可耳”。这种开创性的法子不仅使齐国迅速富强起来,而且垫定了国家经营的理论,其影响一直延续到几千年后。
    在管仲之后,不断有财政专家对他的理论进行践行和完善,汉武帝为了筹措对外扩张的经费,更是将其发展到了极致。
    官山海最主要的是盐铁专卖,在武帝之后,尝到了甜头的汉政府一直保留这种政策,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盐铁专卖的弊端越来越大,所谓的“取之于无形,使人不怒”已经不存在了,相反,它“与民争利”的本质已经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简单来说,国家垄断经营一直实行下来,必然导致产品价格高、质量差。这个价高不是高一点半点,而是可能比正常高出十倍几十倍,垄断么,人家掌握定价权,说值多少就值多少,盐专营慢慢地让穷苦百姓吃不起盐。而谈起质量,就是管你什么市场需求,人家爱造成什么样就造成什么样,小P民没的选,铁专营导致百姓买不到合适的铁制农具,干脆还是用木制的好了。
    如果不理解为什么一项理论上十分完美的政策在施行中会完全变了味,简单对比一下后世的垄断巨头中某油和中某化就大致了解了,卖着高价油喝着全国人民的血还享受着国家补贴,对国际油价跟涨不跟跌,涨价如拉稀般顺畅,降价如便秘般费劲,倚仗的不就是国家赋予的垄断经营权力么?
    但是汉朝的盐铁专卖到底还是真的为朝廷赚了大钱,汉武帝时,全国盐铁收入占了财政收入的一半,有力地支持了武帝击匈奴和开西域的政策推行。这一点比起后世总是哭穷向国家伸手要钱的某些垄断企业强得多了。但二者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古今垄断行业的从业人员待遇都很高。
    与后世不断提及国企改革一样,在汉昭帝时,社会上也有强烈的改革呼声,朝廷组织了一次关于国进民退还是国退民进的大争论,各地的贤良文学、社会贤达数十名齐聚长安,到朝廷来为民间大声疾呼。这些人不负重望,把民间问题和盘托出,提出要废除盐铁专卖,还利于民。
    当时汉武帝手下最得力的财政专家桑弘羊仍然在朝,官居御史大夫,那些被抨击的财政政策很多都是他制定并推进实行的,社会贤达们的呼声尤如刀剑一般刺向了他,桑弘羊奋起反击,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辩论场如同战场,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桓宽把这场桑弘羊舌战群儒的大辩论记录下来,并整理成书,这本《盐铁论》幸运地流传后世,让后世的人有幸观瞻前人经济思想的碰撞。细看《盐铁论》可以观察到,各朝各代的经济困局个个相似,后世的几乎所有问题在前朝都有相应的折射。
    桑弘羊是财政专家,比民间人士专业一百倍,理论上可以一打多,打爆各位贤良文学。但是按桓宽在《盐铁论》中的记载,贤良文学占了上风。这个记载相当可疑,因为桓宽自己就是贤良文学队伍里的人。
    在争论中,贤良文学们不断重复着“不能与民争利,要以德服人”之类的废话,桑弘羊的核心观点只有一个:财政需要。废除盐铁专卖,哪儿有钱“外攘夷狄”、“虽远必诛”?不这么搞,朝廷根本就玩不转。
    每个朝代进展到一定的程度,随着政府官员队伍的不断膨胀、官僚日益腐败和战争等大消耗意外情况的发生,种种因素堆积在一起,都会产生类似的财政问题,朝廷需要钱弥补开支缺口,不管是盐铁专卖还是铸造大钱,总而言之是为了圈钱,因为不圈钱就要破产,这就像是吸毒,沾上了就戒不掉。
    这场大争论之后,朝廷象征性地废除了酒类专营,算是对民间情绪的一个安抚,占比重最大的盐铁专卖还是雷打不动。后来“柔仁好儒”的汉元帝曾经试图“以德服人”,宣布废除盐铁官营,可是三年过后,陷入财政危机的汉元帝顾不得德不德的了,又灰头土脸地将其恢复。
    如今刘钰想要将人参官营,其实也是一项特定的“官山海”内容,当然也是“与民争利”。但是按照郑青的法子,相当于从百姓手中明抢,吃相太难看,显得没风度。
    刘钰却想把蛋糕做大,让大家都增加收入。他的理想模式就是,把薅羊毛包装成理发,让羊被薅了还得凑到主人身边蹭一蹭撒个娇,表达一下感谢。
    这就要研究百姓的需要了,急民之所急,想民之所想,才不会遭到反对,那么百姓目前需要什么?
    按照田邑的说法,百姓采了人参,不会加工处理,人参容易变质腐烂,没了药效,所以他们担心人参砸在手里卖不出去,只好急着出手,因此而卖不上价,难以致富。
    针对这些问题,皇帝和郑青商议,决定不参予采摘环节,原本以采参为业的百姓可以继续,政府包揽收购,价格要比之前有一定的提高,让百姓觉得占了便宜,条件是他们只能将采来的人参卖给政府。这样虽然销售渠道单一,但是好在稳定,好在价格高过从前,百姓们不仅增加了收入,而且再不用担心人参砸在手里。
    这一波操作,可以包装成皇帝怜上党百姓贫苦,为他们解决人参销售问题,大概可以怒刷一波好感。
    上党人参虽然是稀缺药材,但是销售局限于本地,价格长期处于低位。皇帝提价收购,看似支出更多,其实这点提价对于想从中赚大钱的皇帝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这只是塑造他仁君形象的形象工程而已,是为了顺利推进“人参专卖”而做出的一点小小的让利而已。
    皇帝以郑青为“参粮官”,组织人员开展技术攻关,解决人参的加工和储藏问题。这个工艺皇帝只知道大概,但是这经已足够了,有了这个大概,攻克技术关只是时间问题。
    最终的销售环节也是由官府负责,想要人参的商人,必须要以粮食来换,这样可以逼着外地的药商运粮过来。
    当然这只是大概的思路,其中还有非常多的细节需要考虑,皇帝把这些都交给了郑青,让他一力承担。皇帝自己则担起了另一个做大蛋糕的关键任务:打广告。
    这是打开销售渠道,推高人参价格的关键环节。
    这件事由皇帝来做最合适不过,因为古往今来从来都是上行下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集权社会永远是从上向下的传导作用更强。
    于是不久就有一种说法开始流传,说皇帝之所以精力那么充沛,就是因为他平时擅长养生,以上好的人参进行滋补,所以从来不觉得累,甚至传说,皇帝年纪轻轻就有数个子女也与吃人参有关。
    这一次走乌岭道,累倒了十几个年长的大臣,皇帝命随驾的太医前去看望诊治,太医开的药方之中,大部分都有上党人参的成分,大臣们吃过一阵子之后,普遍觉得精神健旺了许多。
    这种情况的产生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热情的太医上门复诊,不停地说这药里面加了料,就是使皇帝陛下龙精虎猛的人参。这东西最是滋补,吃了会使人精神健旺,然后亲切地问:“您是不是也觉得精神健旺了许多?”一般这种不断的启发式提问都比较洗脑,健忘的老臣们大多会忘了自己从前的状态,觉得“咦,好像确实感觉比昨天有精神了,人参真好,这药真是灵!”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人家汉朝的人参确实是没有任何添加物的纯天然野生药材,真材实料,药效凶猛,吃了很快就见效,绝非后世那些各种处理过的中药材可以相比。
    朝中大臣们都是有钱人,是人参消费的潜在客户,皇帝相信,等到他们离开时,会想多买一些人参带回去的,前提时带回去不腐烂。
    这个问题只花费了二十天就被郑青技术团队解决了。人参专卖可以正式启动了,“参粮官”走马上任,开始办公。
    这件事越过了上党太守田邑,让他有点不舒服,但是这是皇帝亲自交办的事儿,“参粮官”是皇帝近臣,是尚书令的儿子,可以直接向皇帝汇报,更可以随时向他在朝廷中的老子打小报告,田邑丝毫不敢怠慢,只能战战兢兢地给予配合。
    何况皇帝陛下说了,除掉运营费用之外,其他人参专卖的收入全部留在上党,做大军的军粮。田邑想到十万大军驻上党的场景,心中又不由得激动起来,或许这事儿办成了,他也能在战场上有所建树,为国家再立大功。
    总而言之,目前这件事并没有受到什么抵触,上党郡从太守到百姓,都对此持拥护态度。
    皇帝在长子县停留了一个多月,满怀信心地要为上党打造支柱产业,没想到这时侯得到消息,刘秀突袭常山郡,游击将军常子都大败,太行山游击队损失惨重。
    大胜后的刘秀顺着太行山东麓南下,看这个意思是要向西麓的刘钰示威,他好像隔着太行山挑衅道:“有本事过来打我呀!”
    刘钰向东望着高峻的太行山,突然伸出中指向天,“有能耐过来跟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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