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钥时代》第四十一章 艺术家（五）

    艺术家。
    他们这样称呼皮耶罗，在北区，大街小巷都能看到皮耶罗的画作。
    应穆尼耶的要求，皮耶罗创作了一系列关于勇气和反抗的作品。老人安排其他人复制、打印出来，分发给所有人。北区的穷人在皮耶罗的画作里，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力量，看到了未来，看到了一切。
    但皮耶罗却兴奋不起来，他麻木地在画布上随意涂抹，再也找不到创作的乐趣。
    “我看出你很苦恼。”路西说，作为皮耶罗的“朋友”，帮朋友排忧解难也是职责之一。
    皮耶罗抬起头，看着机器人被当做眼睛的两点亮光，叹了口气，说：“我感觉，我已经枯竭了。”
    “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你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路西用软质的手掌拍拍皮耶罗的肩膀。
    皮耶罗把笔放下，整整衣服，“好吧，我们出去走走。”
    画家和机器人走出库房，这是穆尼耶在二极管路尽头给皮耶罗找的一间闲置仓库，作为他的专门画室。仓库不大，但是宽敞明亮，地面平整，有房顶。
    路西带着画家，先去了斜方街。那里是两次惨案的现场，皮耶罗有些抵触。但那里也是皮耶罗和方济各区人们获得力量的地方。
    现在，斜方街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痛苦的印迹。损坏的街面和建筑都用简单粗糙的手法修补了，墙上画着彩色的涂鸦，从大的色块可以看出模仿自皮耶罗的作品。但并不是以红色为主悼念老威尔的那副，而是一幅有着大面积蓝色和绿色的画，皮耶罗认为那副画象征着未来和希望。
    “你不是在学习了解人类吗？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皮耶罗问。
    “我和他们一些人交谈过，他们说，不想让恐惧和愤怒始终环绕在这里，未来才是值得去注意的。”路西说。
    “你的理解呢？”
    “实际上，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在阿斯翠特的经营下，这片街区的生活状况更加惨淡了。但是人们的幸福感比以前还要高一些，做事情也更主动了。”路西说，“客观来说，你的画骗了他们。但同时也让他们想成为更好的自己。”
    “为什么你的话里有这么多没有用的鸡汤语言？”皮耶罗说。
    “我的数据库里，关于人的生活的文章，有87%都用这种方式叙述的，我认为这占据大多数的表达方法是主流声音。”路西说道。
    老威尔家的餐馆还保留着，而且还扩大了不少，临街摆了几张桌子。现在不是用餐的时间，餐馆里的人不错，不过还是有几个客人，坐在户外，一边吃着早午茶一边聊天。
    一个伙计认出了皮耶罗，热情地迎过来，要招呼他进去吃饭。长久以来，皮耶罗和弟弟只是勉强达到温饱的水平，还从来没有进过餐厅，他尴尬地坐在那，双手握着衣角，看着桌面上漂浮着眼花缭乱的菜单。
    伙计眨眨眼睛说道，“要不我为你准备一份套餐吧，你就不用点了。”
    皮耶罗想拒绝，可是伙计已经走了。
    画家环视整个餐馆，现在还不到用餐时间，可是大堂里有一半的桌子已经有了顾客，显得十分热闹。
    “我以为……”
    “你以为他们会个个苦大仇深，每天只想着报仇吗。”路西替皮耶罗把话说完。
    “嗯……倒不是那一个意思。”皮耶罗看着一片祥和的场面，陷入沉思。
    “我感觉你很失望。”路西说。
    “有点，可是我说不出问题出在哪里。我不想让他们去直接面对阿斯翠特的粒子枪，但也不想他们就这样逆来顺受，我说不好，也许问题出在我身上。”
    “也许要等你先做出决定。”
    皮耶罗沉默了，伙计端上来一份套餐，冬菇酱配煎貂狼小排，混合燕麦面包，还有一杯酸菌酒，这是一份正餐的量。
    “请慢慢享用。”伙计轻快地说，然后转向路西，“您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我是个机器人。”
    “您也是我们的客人，如果有需要的话都可以提。”伙计说道。
    这下轮到路西慌张了，他还是第一次被人类这样对待，路西站起来，很认真地向伙计鞠了个躬，“谢谢！你这样对待我让我很高兴。”
    “不客气。”伙计又走了。
    “你听说了没？在外面又发现了一大片生活区，据说是当时大熊座建造的，后来打仗就荒废了。”就在皮耶罗犹豫着要不要吃眼前美食的时候，邻座两个人的闲聊声传到这边来。
    “有多大？”另一个人问。
    “大多了，比方济各区大上四倍。”
    “那可真大。”
    “是啊，而且建筑和各种设施还是崭新的，兄弟我过两天就打算过去看看，如果可以就搬过去。”
    “这么容易就能搬过去？”另一个人问，“怎么走？”
    “有专门的管铁直达那里，不过……”两个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皮耶罗竖起耳朵，都听不到下面的内容。
    “你对他们说的感兴趣？”路西发现皮耶罗聚精会神的样子，便问道。
    “搬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也许是个好的选择。”皮耶罗说，“我对这里厌倦了。”
    “他们说在方济各区之外有一个管铁站，离这里不远，不过有万享联的驻军把守。”
    “你怎么知道的？”
    路西敲敲自己的脑袋，“我的听力很好。”
    皮耶罗偷偷回头去看，刚才说话的两个人已经离开了。
    他在路西的注视下吃完面前盘中的食物，由于毫无理由的惭愧和内疚，他并没有享受到早午茶时间应有的悠闲和轻松，甚至连香煎貂狼肉的味道都来不及细细地品。
    他吃完赠送的食物，匆匆向伙计和老板道谢，然后离开。站在柜台旁的胖老板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大概就是当时老威尔经常对别人提起的，那时尚未出世的孩子。
    竟然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那个孩子都会笑了。
    路西和皮耶罗又走了几个地方，甚至还去了阿斯翠特的电器回收厂。到处弥漫着安静祥和的气氛，人们的抗压能力与阿斯翠特的压迫取得了奇妙的平衡。并没有皮耶罗想象中的，双方白刃相向，严阵以待的局面。
    “怎么会这样。”回去的路上，皮耶罗一直默默地念叨，“我搞不明白。”
    路西看着画家，沉默地与他并行。长时间的接触，路西自认为对皮耶罗有了一定的了解，蜂巢中心推断最多21步之后，皮耶罗就会忍不住说出自己的心事，所以路西并没有向皮耶罗提问，只是安静地等待。
    果然，17步之后，皮耶罗突然停下，对着路西说，“他们……不是应该反抗吗？我画的画，都是围绕着反抗这个主题来的。为什么他们反而接受了现在的生活呢？”
    “你想让他们怎么样呢？”
    “我不确定，谈判，抗议，或者以暴制暴？”
    “你想这样？”
    “倒不是我崇尚暴力，只是穆尼耶让我觉得，人们想要反抗。”皮耶罗说，“这样来看，我所有的创作毫无意义，但我却这样受到方济各区人们的尊敬，我很惭愧。”
    “并不是毫无意义，”路西说，“这里比之前变得更好了，不是吗？而且，人们也团结在一起。我和很多居民都谈过话，他们都是从你的画里得到的力量。”
    “可是阿斯翠特还在。”
    “阿斯翠特的目的不是杀掉你们所有人，他们的目的也不是杀掉阿斯翠特。”
    路西和皮耶罗站在方济各区的街头，看着这里的居民来来往往。这里算不上富庶，却也不乏机会。这里没有法律，但有自己的一套规则。每个人肩上都有生活的重担，但每个人都有向上的机会。
    “你看，”路西对皮耶罗说，“这里是大家的家，包括阿斯翠特。把家建设好，大家就都会好了。”
    皮耶罗看着四周，思考着路西话里的意思。
    从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声音越来越大。之间有一个年轻人跑在最前面，边跑边喊：“我们的家要被毁啦！穹顶裂啦！大家准备撤离！”
    人们纷纷走上街头，靠彼此的言语传递信息。
    “怎么了？”
    “穹顶裂了。”
    “哪的穹顶？”
    “北区，北区边缘。”
    皮耶罗一下警觉起来，北区边缘，他的家就在那里。
    还有他的画，还有他的弟弟。
    “还愣着干什么，我们快去啊！”路西大声喊道。
    皮耶罗这才拔腿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