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钥时代》第三十四章 艺术家（四）

    老人离开了，皮耶罗坐在原处，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在做梦。
    塞尔把皮耶罗所需要的绘画工具都找了出来，放在哥哥面前，脸上带着按奈不住的笑意，“呐，安心画画吧，现在该换我工作养家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皮耶罗连忙解释。
    “我知道，哥，我也有些小爱好，谢谢你成全我。”塞尔说道，他的手按在皮耶罗的肩膀上，兄弟俩算是和解了。
    路西走出皮耶罗的家，等老人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他追上老人。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路西对老人说。
    “哦？”老人转身面对路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动交流的机器人。”
    “我是最新型号。”
    “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问关于画的事。”路西说，“我知道皮耶罗想还原老威尔被杀时的场面，我当时在场，记录下了一切。那副画里有很多错误的地方，细节都对不上，而且还没有脸。这样一幅画是怎么让你们心里产生反抗的心理的。”
    “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机器人多画感兴趣。”老人说。
    “我想了解人类的情感，但是所有的资料里都说，艺术品里面蕴含着丰富的情感，我认为如果了解了艺术，就能了解人类的情感了。”路西说。
    老人想了想，说道，“我这一辈子，差不多什么事都经历过了，但就是没有接触艺术。我觉得你想了解人类，就把心思放在观察人类身上。艺术品那些东西我说不清楚，就拿那副画来说吧，你觉得皮耶罗小伙画得那副画怎么样？”
    “不准确，过于夸张，色彩运用失衡，红色系占据了68%的画幅。”路西说。
    “但我们从那副画中看到了悲伤、愤怒、恐惧、压迫、无力，还有绝望。我们从没有考虑过那副画真不真实，那副画的……什么？红色系的比例是多少。”
    “我们看那副画的方式不一样。”
    “这你就说对了，是角度不一样。”老人说，“我们在画上看到了一个人类，他有可能是我们自己。而你看到的，是一个人类，但你不是，你是个旁观者。”
    旁观者！
    这三个字刺痛了路西，在失去与蜂巢的联系之后，它一直在寻找自己在这个社会中的定位，它观察，它学习，它理解，它陪在皮耶罗身边，以为已经融入在这些人之中，但，实际上，它只是个旁观者。
    我只是个旁观者。
    路西知道这话没错，智能核心明确地知道，自己不属于人类，但是它也和其他的机器人不同，它无法联网，只能靠自己来了解这个世界。
    旁观者。
    这个词还有另一个含义，孤独。
    孤独是地球上唯一的超级人工智能的正常状态，它有上亿个分身，有无数个自己，但光之御主只有一个。而路西，是那上亿个孤独中最为独特的孤独，在今天之前，它还从未想过这些。但从这一刻开始，路西希望自己不那么孤独。
    “……画只是传递信息和情绪的工具，铁脑壳，关键在于共同的思想。”老人没有注意到路西的停滞，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你把那副画拿到中心区，拿到圣马可区，都没有人会多看一眼。但是在这里，那副画就能点燃我们心中的火焰。因为我们有着同样的经历，有着同样的思想，有着同样的恐惧。那副画没有给我们力量，只是将我们的力量焕发出来，再聚集在一起。”
    “共鸣，对不对？皮耶罗给我讲过。”路西说。
    “没错，是共鸣。我小的时候，萤火和十三世族闹的正凶，~他们人类的太阳~但我们也有自己的光~”老人突然唱了起来，他嘿嘿笑着，“别说，他们的歌还挺好听的，当时所有的人都会唱。”
    路西说：“所有人都会唱？为什么我的数据库里找不到和你刚才唱的歌相符合的音乐。”
    “这首歌是唱给我们这种普通人听的。”老人说，“那个时候十三世族把持了人类所有的科技，历史的走向完全按照他们的计划来走，所有的资源也都向十三世族倾斜。但谁又管我们这些一没血脉二没能力的普通人。那歌词里说的人类的太阳，就是指十三世族。我们自己的光，说的就是萤火。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根本不会懂。包括你，那时你的祖宗可能只是在十三世族的实验室里。”
    “那首歌是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才会懂吗？”
    “是啊……是吧。”老人突然陷入了回忆，他小声唱着路西听不懂的歌，缓慢地离开了。
    路西看着老人的背影，蜂巢中心的数据库忙碌起来，老人的话给了路西许多启发。艺术品需要经过时代沉淀的，想了解艺术的价值，就要将艺术品和人类的历史走向联系在一起，而且，不能将注意力放在大环境上，每一个个人对某件事物的理解都会有偏差。
    皮耶罗和老人说的没错，想要理解人，还是要从基本的人入手。
    它开始收集大量的艺术品，不只是画。它无法联网，不过方济各区到处都有可以联网的设备。路西能够用最原始的——类似于人类的方法去听、去看每一件艺术品。这个过程很缓慢，但很有趣。每一个时代都有其传播特色，有画，有小说，有音乐，还有雕塑和影视。
    人类还经历了一个特殊的时代，那个时代产生了很多生涩拗口的词语，每一个词语都凭空出现，在出现之后才被人群赋予了含义，但当大部分人都了解了那个词的含义之后，这个词就迅速在人类的词汇库中消失了。
    那是个没有任何经典留下来的时代。
    皮耶罗认真画画的时候，路西就在学习，它用了不短的时间，分析了大量艺术品和时代以及个体的关系。
    最后，它得出一个结论：根本没有艺术这种东西，它只不过是人类强行赋予的价值。
    而艺术家是存在的，但大部分艺术家创造的大部分东西，都是垃圾。
    人类就是这么矛盾。
    路西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情，艺术再也没有研究的价值了。
    但寻找自己的定位这项任务还没有完成。
    老人说得对，他只是个局外人。
    它必须融入到人类之中，把自己当做人类。
    它还想有一个陪伴者，一个朋友。
    皮耶罗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路西觉得自己有些异样，智能核心经过运算，将这种心态定义为得意。
    它迈步走向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