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他的猜想有些多余,并没有接话下去。周玖良抬眼看看我,小声问道:“你怎么安排的宋渊他们?”
“没怎么安排,我要来追你,所以就把聚子牙板给他了。估计晚饭时候,他们就能到茶山仓库,到时候我们去那儿碰头就行。”
周玖良听闻,不再多言。我们就这么沿着河沟溜达,慢慢走到了均都的火车站。
自上次离开均都,这一路折腾,也已进入冬季。车站旁的松林渐黄,来往旅人也不如之前多了。一个头戴兽皮帽子的身影被腾起的蒸气隐蔽,远远看去,让我想起中秋节前来接我的泉叔。
我问周玖良:“你看那人,像不像泉叔?”
他站定侧头过去,回道:“你是想念他了吧?这人分明要胖些,都没脖子了。要是泉叔知道你把这人错认成他,许是要揍你的!”
等蒸气散去,那人又转过身来,确实一点不像。跟着他后脚又下来二人,却是真熟人了——溥皓和张南宇!
周玖良也看出是他俩,我们便往不自觉树后躲了去。等了一阵,见他二人离了站台,我们才商议起来。
我问:“这俩人怎么来了?”
周玖良想了想,说:“估计唐十三的死因已查明,张南宇是来带话的。溥皓嘛,上回离了灵玉地宫,你就说要来找你爹的,就于大人那急性子,可能也是催他催得紧。眼下你爹的扳指有了,应该是宋渊那小子捎了信去,溥皓想尽快得手,所以……”
说着他挠了挠头,有些犹豫地说:“你爹总这么神秘,而郭老爷好像也拿他没办法似的……”
“叔父?他们应该不太相关吧,需要有什么办法?”
他无奈叹气,反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郭老爷明着让你查血衣,实则处处引向你父母。我也是前几日才想通的,这其中最可疑的,就是郭老爷!”
“怎么讲?”
“你看,他说是因为血衣再现,所以带信请我父亲出山。但那时我家的情况,稍微有些能量的都知道,我爹不可能来呀,那他的目的就是要我这个唐家女婿!他让你追查血衣,期间却从不催促,也不过问。直到棠浪鬼市带回白玉扳指,他才将自己的祖母绿扳指、五子之约和盘托出,生怕我们不清楚其中关系。”
他边说,边蹲下,捡起铁轨边散落的石子,一个个顺序放在自己跟前。
“然后用家族、国运什么的绑架于你,见你愿意替两个国家出面,就再不扯血衣的事儿了。东堪、河边、雷波、甚至是均都,这一路上,我都觉得你叔父的势力萦绕在我们身边。那个聚子牙板,怎的就有如此效果?”
我也隐约觉得不对,但并非叔父,而是我的爹娘。于是问他:“先不说叔父,你记不记得,那日在雷波,有人提过,我娘是百晓生的事?”
“记得,这事儿怎么了?”
“我觉得线索是对的。她是百晓生,所以才有大梦观的染料。之前筱亭说过,她只和道士交易,所以河边镇的那种奇怪的大烟,就是郑道士口中神秘人的东西,也用了那染料标记。血衣上不是也有么?你说,大太太的失踪,会不会与我娘……”
周玖良忙打断我说:“别下定论!你娘有,那些神秘人也有,许是你娘卖给他们的呢?富贵自焚那晚,不是有个自称道尊的人出言挑衅么?没准是这人干的呢?要我说,很有可能跟筱亭的师父有关!这世上怕只有那老家伙敢这么厚颜无耻自封什么尊者了!”
我俩正说着话,对面站台上脚步声乱,抬头看去,是几个差人正捉了两个苦力,扭着胳膊用绳子绑起来。周玖良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们便绕过一截上货的车厢,从人群中挤到前面去瞧热闹。
凑近之后,得见被抓的是一老一少两个男子。年长的男子须发花白,脸上坑坑洼洼的,起码有麻子三千,年少一些的眼睛透亮,下巴后缩,神情惶恐。
这二人发辫盘在头顶,身上的薄袄只在手肘处打了补丁,比起身边上货的工人,显得日子要好过些。其中一人脚上只套了双脏兮兮的袜子,许是来不及穿鞋就被追到这儿的。
老一些的男人口称冤枉,少一些的却愣愣不语。为首的差人满脸横肉,骂道:“死不悔改的贼人!你家外甥已然招供了的!你若冤枉,为何我们才来询问,便拔腿逃跑?!”
那人转了转眼珠,答道:“不是逃跑!我家儿子自小不会说话,被官爷们这一惊,吓得!我怕他出事儿,是要追他回来!”
围观的众人都齐刷刷看向年轻些的男子,只见那小伙子瘪着个嘴,确实一直不言语,反抗者扭动身子,十分不配合。老男人连忙就势喊道:“小东小东!别怕啊!官爷只是找你问话的!别怕啊!爹在呢!”
其中一个官差用刀把狠狠捅向年轻男子后腰,就见那伙子闷哼一声,双腿弯曲,失了精神。那个官差还愤愤叨咕:“妈的竟是个哑巴!这怎么问话?!”
老年男子哭嚎着求饶:“官老爷!您手下留情啊!问什么我都说!别害我儿啊!”
横肉官差一个大嘴巴抽到老男人脸上,骂道:“给老子闭嘴!再他妈瞎叫唤,我这就要了他的命!”
老年男子嘴角立刻冒出血珠子来,他双眼含着泪,咬紧后槽牙,嘴唇颤抖着,低头不语了。官差们架起二人,分开围观的百姓,大摇大摆离开。
大伙意犹未尽散开,几个卸车的苦力小声议论道:“听说了吗?好像是邱大人家的长工,福顺……”
另一人说道:“呸,于邱大人,还是于他娘舅,这小子都是个白眼狼……”
周玖良凑到那几个工人跟前,问道:“老哥,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看懂呢?”
工人们见他是个生面孔,都闭了嘴。周玖良连问三人,都被冷眼相对。我心想不可能问出什么,便叫他走了。
周玖良有些失落:“你听到了吧,他们提及的邱大人,是之前胡师爷交代过叫我们要处处小心的那个铸币司的大官!”
我点点头,问:“要不要跟一下这条线?好像铸币司和雷波、河边矿,都有些关系。书院的盲女好像也提起过,说那时候有当官儿的去给父亲送钱,要他搬走好开矿啥的。后来书院就着火……”
行至大路边的茶棚,就见溥皓和张南宇刚好钻进一辆崭新的大儿车,前面赶车的人穿着光鲜,一看就知道应该是当地最具权势之人派来接他们的。
我们钻进茶棚,小二给倒了两碗茶,我又要了一碟油炸糖果子。茶点下肚,但周玖良和我都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而是就这么坐着,享受难得的清净。
又续了一道热水,我问周玖良:“你说,刚才那几个官差如此蛮横,会不会与邱大人有关?”
周玖良瘪着嘴点头,一副看透人心的模样说道:“肯定的啊!什么样的官儿带什么样的兵!还什么都不清楚呢,就当众打人,我看那邱大人也就是趁老佛……啊……老娘们儿还没死透,最后狂几日吧!”
刚给我们续水的小二赶紧拎了抹布过来,装作收拾桌子的模样,低声提醒道:“二位爷是外地人?千万莫要胡乱议论!邱大人是我们这儿的忌讳,可不敢提他啊!况且……邱大人这会儿……”
那小二欲言又止,收了抹布就要走,被我一把拽住,硬生生拉了坐下。
周玖良也换位到他身边,问:“他怎么了?”
小二眼神闪躲,回道:“你们……不是朝廷的人嘛?”
我微笑着用均都本地方言答:“哥弟你放心,我就是本地人,前几年去云安做生意,最近才回来。先前在雷波,就听闻这邱大人的威名了。你既然好心提醒,就多给透透风,也免得兄弟们不清楚行情,逗灾惹祸嘛!”
周玖良眼中放光,止不住笑意,频频点头,也帮腔道:“是啊是啊,我们一起的!小哥你就当帮帮兄弟嘛!”他也想学这方言,但学的却很别扭。
小二勉强点头应允,我这才将手放开。他有些神秘地说道:“早先巡逻的差人来我这儿喝茶,他们说,邱大人先前十多天不露面,本以为是因为……因为他的靠山……你们懂得,靠山倒了就跑路了。但是,”
他眼睛麻利地扫了扫四周,俯下身子,我们也赶紧靠近他:“昨日我听他们说,邱大人府上的长工福顺去投案了,说他舅爹罗麻子伙同他表哥罗哑巴,胁迫着福顺,趁着黑天,把邱大人杀了!”
我赶忙问道:“意思是拿了证据,所以今日罗家父子归案了?”
小二有些懵懂地眨眨眼,说道:“好像不是!我今早听给衙门送菜的人说,福顺交代不出邱大人的尸首藏在何处,好像是杀人时候有他,藏尸却是罗家爷俩去藏的。所以……虽说罗家父子是拿着了,但真相还不一定是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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