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元纪事》第六十一章 前尘不知

    杨承奕的语气温柔和缓,全然没有太子的威严,却反而令赵云衿感受到了久违的不安:从前的赵云衿和杨承奕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我不该怕他吗?
    赵云衿没有时间细想,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当然不怕。”
    然而,赵云衿的话一进到杨承奕的耳中,便暴露出她的口不对心,尤其是“当然”二字,听起来轻飘虚浮,像是她为了给自己壮胆而刻意加上去的。
    杨承奕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扬了扬,显然是发现了赵云衿的口是心非。不过他并没有立刻拆穿,而是继续伏案批着公文。
    等到将手头的一份公文批完,杨承奕才将朱笔搁下,他抬起头来饶有兴味地看着赵云衿,问道:“你是真的不怕,还是不敢承认?”
    赵云衿这下是发现了,杨承奕不光在看问题的时候角度刁钻,就连问个话都爱给人出难题。
    就不能多给我几个选项吗?赵云衿默默地在心中哀叹。
    赵云衿当然是不敢把心里的埋怨说出口的,她好好动了动脑筋,随后便露出敷衍上司时常用的笑容来,反问道:“殿下广施仁义,恩泽万方,下官怎么会怕你呢?”
    这是在偷换概念。
    杨承奕没有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后抬起右手扶住额头,顺便用大拇指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显出一副很头疼的样子:“和刚来的时候一样。”
    杨承奕自言自语的声音太小,饶是赵云衿竖起了耳朵,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可赵云衿的直觉告诉她,杨承奕刚刚说的话一定非常重要,得问清楚才行。
    于是,赵云衿便将上半身稍稍前倾,充分显示出洗耳恭听的诚意来:“殿下,你说什么?”
    “没什么。”杨承奕不愿多说,他放下扶额的手,转而向赵云衿问道,“以前的事情,你真的全都忘了?”
    赵云衿被杨承奕这么一问,顿时感到一阵心虚,她装出遗憾的样子,尽量平静地答道:“是,从前的事情下官都不记得了。”
    杨承奕闻言,沉默了片刻,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失落:“不要紧,你总会想起来的。”
    或许,连杨承奕自己都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在安慰谁。
    赵云衿不明白杨承奕眸中的失落之色从何而来,正在她想着该对此作何反应之时,她听到杨承奕开口说道:“饿不饿?我让东宫的厨子做了透花糍,是你最喜欢的。”
    赵云衿不敢置信地顺着杨承奕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到自己右手边的几案上摆着一碟被她忽视了的透花糍。
    他连我喜欢吃什么都知道?
    赵云衿一边想着,一边愣愣地看着那碟透花糍,在她的脑子里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闪过,可是没有一个能够解释杨承奕今日的种种反常。
    杨承奕见赵云衿一脸犹疑地看着那碟透花糍不说话,便问道:“怎么不吃,怕我给你下毒?”
    “下官怎敢如此揣度殿下,不过是得蒙恩赐,受宠若惊罢了。”为表诚意,赵云衿拿起一块透花糍咬了一口,由衷赞道,“宫中御厨的手艺果然是不一般。”
    “你喜欢便好。”杨承奕露出欣慰的神色来,接着说道,“今年御苑的樱桃熟得早,我让人送些到你府上去。”
    不知怎么的,杨承奕说话时的神情竟然让赵云衿恍惚了一瞬,她觉得自己此刻并非在大理寺与上司谈话,而是在太子东宫做客。
    好在赵云衿没有走神太久,她很快便认清自己的处境,随后恭敬又客气地回应道:“多谢殿下赏赐。”
    杨承奕闻言却皱了皱眉头,似乎是为赵云衿客气疏离的态度而感到不满:“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谨。”
    “是,下官记住了。”赵云衿顺从地应承下来。
    杨承奕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什么?这就让我走了?他到底喊我来做什么?罚坐、吃糕点,还是陪他闲聊?
    赵云衿压下心中的一个个疑问,正要起身告退,却见到杨承奕正含笑打量着她,说道:“你一定是在想:这个太子好奇怪,把我喊过来,却又不说什么正经事,只顾和我闲聊,简直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赵云衿惊讶地发现杨承奕的“读心术”竟然如此之准,但她绝不可能承认那些正是自己的心声,只好嘴硬地否认道:“下官只知道,殿下做事自有道理,是下官愚钝,猜不透殿下的心思。”
    “我做事,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言。”杨承奕笑得狡黠,他不仅不领情,还亲手将赵云衿为他搭好的台阶给拆了,“让人找你过来,不过是因为我想见见你。”
    赵云衿被杨承奕突如其来的表白吓得连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她不敢去猜杨承奕的话里有几分真心,只是觉得非常后悔,后悔自己刚才没有立刻起身告退。
    “殿下贵为太子,无论想要见谁,自然都是能见的。”除了装作听不明白,赵云衿别无他法。
    杨承奕似乎早就料到赵云衿会这样避重就轻,因而他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快,反倒是笑着“威胁”她:“若是还不想走,我不介意留你一同用膳。”
    赵云衿一听这话,赶忙起身,客套道:“殿下日理万机,下官不敢叨扰,这便告退。”
    “嗯。”杨承奕应了一声,便见到赵云衿像只侥幸逃离虎口的兔子一般,急匆匆地退了出去。
    很快,赵云衿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外,而杨承奕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徒留几分苦涩。
    没过多久,赵云衿就回到了开明堂。她发现里面冷冷清清的,只剩下严文涛还在埋头办公。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严文涛抬起头来,看着赵云衿问道:“赵司直,你还没走啊?”
    “嗯。”赵云衿一边应着,一边走向自己的位置,说道,“我回来把案卷收拾好再走。”
    赵云衿很快便将桌上的案卷收拾齐整,她见严文涛还在忙碌着,便同他告了别,轻手轻脚地出了开明堂。
    顾庭已在大理寺门外等了许久,一见到赵云衿出来,他便关切地问道:“小姐,今日可是很忙?”
    “倒也不是。”赵云衿看见顾庭,就想起明日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便接着说道,“回府以后到我房里去,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好。”顾庭点头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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