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师道一边用着酒菜,一边琢磨这个乌有乡的蹊跷之处。他正在出神,忽然酒楼外走进一个人来,停在了他的桌前。
袁师道抬头一看,这是一个中年妇人,身上空无一物,看着不像是外来的过客。她蓬头垢面,与乌有乡众人整洁异常的仪表,显得格格不入。不过,她身上的衣衫还算整洁。
袁师道看向她,只见她的眼神十分空洞呆滞,虽然看着自己,但是眼中却明明没有自己。
两人就这样面面相对。过了好一会,袁师道正要开口询问,只见这妇人一动不动的眼珠,忽然动了一下,开口说道:“这位老爷,你有没有见到我家的阿毛?”
袁师道见她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话,心里十分纳闷,问道:“这位大嫂,阿毛是令郎么?”
那妇人并不回答他的问话,只是反复说道:“这位老爷,你有没有见到我家的阿毛?”
她说这话时,也是轻声细语。酒楼的掌柜和跑堂都听到了,向这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只听那妇人接着说道:“我的阿毛很乖,我让他在门前玩耍,不要到官道上去,他就乖乖的在门前玩耍。谁知道,一匹马惊了,将他踢到了官道上面。阿毛躺在官道上,动都动不了。一辆车马过来,从阿毛的身上碾了过去。阿毛叫疼,叫娘,可是娘不在身边,听不到。我的阿毛躺在官道上,又来了一辆车马从他身上碾过去,又来了一辆车马从他身上碾过去。三辆车马从他身上碾了过去,我的阿毛不叫娘了,我的阿毛不见了。在场那么多的老少爷们,大娘大嫂,你们都看到了,我的阿毛在哪儿,你们告诉我,有没有见到我家的阿毛?”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平和,显得毫无感情。袁师道看到这个情形,知道她多半是遭遇了丧子之痛,成了失心疯。而那掌柜和跑堂对此视而不见,可见必定事出有因。于是,他将酒菜钱放在桌上,准备起身离去。
那个妇人见他起身要走,忽然厉声叫道:“各位老少爷们,大娘大嫂,我的阿毛死得惨啊!那三辆车马从他身上碾了过去,你们就在那里看着,怎么看得下去啊?阿毛,阿毛,娘来救你……”
那酒楼的掌柜见这个妇人忽然当着客人的面闹了起来,急忙走上前去,边把那妇人往门外推,边说道:“富贵嫂,你行行好,小点声,小店经不起你这样闹!你的阿毛还在官道上,你快去找他吧,晚了可就找不着了!”
那个妇人听了这句话,像是垂死的人,听了还魂的咒语似的,立刻精神起来,不再吵闹,嘴里喃喃自语道:“我的阿毛还在官道上,我去带他回家。阿毛,跟娘回家,娘带你回家吃糖果果!”
袁师道看到这里,已经知道了大概的情形,不由得摇了摇头。
只听那掌柜说道:“这富贵嫂也是个可怜人,家里的男人死了,她要守着遗腹子过日子,不愿改嫁。哪里想得到,养到四五岁的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就这么给车马碾死了……”
袁师道默然不语,出了酒楼。只见那个妇人朝着集镇外的方向,急急忙忙地走了。四周的行人,对她都是视若无睹。袁师道顿时觉得索然无趣,慢慢地在这集镇上踱步而行。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只见晚霞的霞光,在集镇上消失的那一刻,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鸡鸣。这声鸡鸣过后,远远近近,鸡鸣声此起彼伏,叫成了一片。
袁师道见了,十分诧异。别处的公鸡,都是清晨时分鸣叫,这个乌有乡真是古怪,公鸡竟然在傍晚打鸣!
他还在诧异之中,这时,身边的路人商贩忽然变得行色匆匆起来。似乎马上会有人前来驱赶他们似的,那些当街摆摊的商贩,急忙收摊的收摊,挑担的挑担,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忙忙地走了。
袁师道十分奇怪,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拉住一个匆匆忙忙的路人,准备询问一番。
那个路人被他一把拉住,动弹不得,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这人好不晓事,公鸡都叫了,还不回家,无缘无故,拉着我做什么?”
袁师道见他脸上满是惶恐不安的神情,便放开了手。那人嘴上嘟嘟囔囔,快步走了。袁师道站在原地看着,不过片刻的工夫,街市上的人,便已经走了个干干净净。
他见各处都在关门闭户,显然过不了多久,这街市上就只剩他一人了。袁师道四处看了看,只见街边不远处有一家客栈,掌柜正在招呼伙计上门板,便走上前去,说道:“掌柜的,我路过贵宝地,今晚要在贵店住上一宿。”
那掌柜的探出头来,四处望了望,这才招手道:“客官快进来,小店要关门了!”
袁师道进到客栈之中,等到掌柜的关上门板,点燃灯烛,这才问道:“掌柜的,贵店怎么这么早便关门歇业?夜间投宿的客人可是不少,不怕错过送上门的生意么?”
那掌柜笑了笑,说道:“生意做不做倒是其次,但是这鸡鸣歇业的规矩,可是万万坏不得的!”
袁师道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规矩,不由得哑然失笑,问道:“贵乡怎么会有鸡鸣歇业的规矩,这也太奇怪了!”
那掌柜本来笑意盈盈,听了这句话,忽然冷笑道:“你这外来的客人知道什么?本乡的规矩,历来便是如此。乌有先生说的话,还能有错么!”
袁师道听掌柜忽然提及乌有先生这个人,心想,此地名为乌有乡,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名叫乌有先生的人,这乌有先生,莫非就是乌有乡的主人?
他不动声色,装作随意攀谈道:“在下走南闯北许多年,平生见过无数的城镇乡村,唯独贵乡气象非凡,让我耳目一新。”
那掌柜见他开口称赞乌有乡,脸上满是自豪的神情,洋洋得意地说道:“客官见过了大世面,这才知道我们乌有乡是气象非凡,不像某些见识浅陋的人,只会说我们乌有乡与别的地方相比,这里也不同,那里也不同。哼哼,我们乌有乡与众不同,岂是我们的错,那是他们错了,是别的地方通通错了!”
袁师道笑道:“掌柜说的是!乌有先生这般大才,有他老人家坐镇在乌有乡,乌有乡自然是处处都要胜过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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