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铃医录》立夏 八

    江屿对天乡楼倒是并不陌生,在石板村的时候,他就是被天乡楼的兰姨绑架到了璧山,也是在那里结识的梁书。只是璧山与京城远隔千里,只怕两个天乡楼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可令他不解的是,春意满听到天乡楼这个名字时似乎并不惊讶,甚至听到谋反的时候也没见他有几分意外。
    联想到他之前说过的那个梦境,江屿忽然有了个猜测,莫非春意满要找的梦中美人就是这个春十三娘,而他记忆中的那场火灾,就是焚毁天乡楼的那场大火?
    唐若曦曾经说过,春香阁失踪的婆子也许就是被春意满带走的,他记得那个婆子好像是被大火毁了容貌,难道那婆子是天乡楼的旧人?
    一念及此,江屿看向两人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玩味。
    春意满故作吃惊道:“反贼?这不可能吧,青楼里的的女子要怎么谋反?”
    几杯美酒下肚,李荣见春意满是真的很感兴趣,便也渐渐起了谈兴,竖起一根手指在春意满眼前摇了摇,道:“你不会以为谋反就是打打杀杀吧?那么干的都是傻蛋,真正的谋反都是背地里使坏!我听说是有人从宫里偷了个人出来,给藏到天乡楼了,后来事情败露了惹来了官军的围剿,这不是嘛,一把火就把整座楼都给烧了!”
    春意满又给李荣倒了一杯酒,继续问道:“皇宫护卫森严,他们竟然有人能从宫里偷出人来?”
    李荣呵呵一笑:“这件事儿我也是听说而已,至于是不是真的我可不敢打包票,不过天乡楼确实是在官军围剿的时候才起的火,这一点我倒是可以肯定。”
    春意满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缝,歪头看向李荣:“莫非是你亲眼所见?”
    李荣连忙笑着摆手:“实不相瞒,这些事儿也是听我小舅子说的,他住在长庆坊,离着天乡楼不远。”
    春意满默默点头,眼中似有一抹失落的神色闪过。
    李荣正说到兴头上,见没人追问,便又径自补充了一句:“因为烧死的人太多,那地方就一直空着,这么多年啥事儿都没有,可去年才说要在那建慈幼局,可图纸都没批下来呢,周尚书家里就又走了水……诶,你们说那地方够不够邪性?”
    春意满闻言只是挑了挑眉,李荣却像是受到了极大地鼓励似的,又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坊间传闻。像是每到月圆之夜便能听见女子的哭声,又或者是喝醉的更夫见到红衣女鬼从绕着火场徘徊,诸如此类的故事讲了许多,直到桌上已经没了酒菜,这才意犹未尽得起身告辞。
    送走了李荣,春意满长长呼了口气,转向江屿歉然道:“生意难做,让先生见笑啦。”
    江屿其实很喜欢这种谈话,没什么内涵但是听着有趣,若非自己也是客人,不然,他还真想拉着李老板彻夜长谈呢。
    “哪里的话,我觉得这位李老板很有趣呀,其实我还真想听听女鬼的事儿呢。”
    春意满哈哈一笑,把江屿拉倒一边喝茶。
    “初见先生时就觉得您十分风趣,想不到竟也是个妙人。”
    江屿看了看空荡荡的餐桌,不由挠了挠鼻子,有些腼腆的说道:“庙里的伙食太素……不好意思啊……”
    春意满连连摆手,一边给江屿倒茶一边笑道:“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奇怪,先生本该是个性情洒脱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个并不相干的妇人颓废至此呢?”
    春意满原本是想打趣江屿那一缕白发,可江屿却把目光移到了茶杯上,视线随着茶叶在水面上转了几圈,才缓缓开口道:“我是个走江湖的郎中,一直也没什么理想,只想着能凭医术治病救人,当然啦,要是能多赚些钱那就更好了。”
    轻轻叹了口气,他才继续道:“这一路走来,我也见了不少人,可我忽然发现医术能做的事儿太少了,有时候甚至不如一个杀手。有个我很讨厌的人曾经问过我,救一人可死一万人,你救还是不救,杀一人可以活一万人,你杀还是不杀。”
    春意满扬了扬眉:“那先生是怎么回答的呢?”
    江屿摇了摇头:“作为医者,我肯定不愿意亲手杀人,可作为人,我又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所以我一直都没有答案。”
    春意满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点头道:“确实是个有趣的问题,不过以我之见,先生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江屿豁然抬头:“此言何意?”
    春意满呵呵一笑:“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行相远,这难道不是小孩子都懂得道理吗?人分善恶,如果救活一个忠义之士会让无数恶人认罪伏诛,我们岂有不救的道理?如果杀一个罪大恶极的恶人可以救活万千百姓,杀之又有何不可?所以你应该这么想,杀一个极恶之人尚且能活千万百姓,那么救活一个忠义之士,岂不是等同于救活数万万百姓吗?如果事情正好相反,我相信先生也一定能做出争取的选择。”
    江屿闻言豁然起身,嘴唇动了几次,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春意满不慌不忙喝了口茶,才继续道:“都是凡人,谁也不是神仙,自然没法确定眼前之人的善恶,所以做事只凭本心的善念就足够了。法空大师不是总说:一念之慈万物皆善嘛。”
    江屿慢慢踱向窗口,手上把玩着额前那一缕白发,喃喃自语道:“一念之慈万物皆善……莫非这杀心也是善念?”
    春意满没听清他的呢喃,见他还是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便开口道:“就算是个水灵灵的桃子摆在这里,也总会有人不喜欢的。你与其一直这么胡思乱想下去,还不如帮我个忙。”
    江屿最怕有人叫他帮忙,每次不是去验尸就是遇到死人,听见春意满也要找他帮忙,心里不由便是一紧。
    春意满见状连忙笑道:“先生放心,我是想请您帮我看病而已。”
    江屿闻言连忙转身,凑近春意满身边便要望闻问切,春意满连忙笑着摆手:“先生别急,我什么病都没有,我说的是……是一个苦命人。”
    “没事儿没事儿,你放心把人交给我,我不收他诊金就是了,反正我也住在府上,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春意满闻言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先生果然是个妙人。”
    江屿也笑了:“病人现在在哪儿呢?”
    春意满抬手,指着厢房的方向说道:“小玉就住东厢,看来现在已经睡了,不如明早再请先生出手吧。”
    江屿点头应是,接着道:“小玉……是个女子的名字,难道是被人贩子给拐了?”
    春意满摇了摇头,神情中多了几分怅然:“先生以为,一个女子最大的幸福是什么?”
    江屿略一思索便答道:“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夫妻恩爱,子孙满堂?”
    “你说的这几样,小玉不仅一样都没有,而且还毁了容貌,至今也是孤苦无依,这样的女子,你说可不可怜?”
    江屿轻轻叹了口气:“这么说来那还真是个苦命人呢,诶,你不会是想让我帮她恢复容貌吧?要是这样,那可就要恕江某无能为力了……”
    “容貌之事自然不敢奢求,只是小玉口不能言,如果先生能有办法让她说话,那在下便感激不尽了。”
    “口不能言啊……这个毛病倒是倒是有些棘手……”
    见江屿有些迟疑,春意满的声音不自觉间竟多了几分急躁:“怎么,这病很难治吗?”
    江屿见状连忙解释:“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突然失语的原因很多,首先要了解病因,之后才好对症下药。”
    春意满点了点头,接着便把目光移向了窗外,凝视着那间没有灯火的厢房。
    看着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江屿忽然开始好奇,这个小玉姑娘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让春意满这么在意?
    春意满在丰乐坊时的出手极为阔绰,付账、打赏用的都是金瓜子儿,要知道能有资格用这玩意儿的,不是豪门贵族也得是达官显贵,所以江屿压根就不信他是开字画铺子的——就他卖画赚来的十几两银子,怕是连一颗金瓜子也换不来。
    他之所以没有点破,也只是因为春意满是个有趣的人,他愿意和有趣的人交朋友,反正彼此都有秘密,与其事事较真,倒不如活得糊涂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看透不说透,继续做朋友。
    可听了李荣的故事之后,他却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春意满是否就是当年被绑架的人?
    李荣说得明白,被绑之人是来自宫里,可整座皇城却只有两个男人,春意满年纪不过弱冠,自然不可能是皇帝,那么剩下的可能就只有一个,他就是东宫太子赵济!
    “先生不好奇吗?”
    震惊之余,江屿的思路忽然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给打断了,他不解地看向春意满。
    “诶?你指的什么?”
    江屿说话时的心情十分忐忑,竟然开始担心春意满会不会向自己挑明身份。
    春意满收回视线,回看向江屿的眼神中满是忧郁:“先生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帮小玉吗?”
    江屿眨了眨眼:“刚才你不是才对我说过吗,一念之慈万物皆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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