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者之沉默的证人》第二十八章 幻觉

    骗子。骗子。
    绝对是骗子。
    陈凌拖着疲惫的身子，正从一间阴森的小屋狼狈地跑出来。记忆不断地变得冗乱和复杂，无数破碎而迷乱的过往一股脑地夹杂在脑海里。
    我不可能相信那是真的。白纸黑字怎么会错！都是借口，都是借口！
    是他的掩饰，是他自己编写出来的故事。不会错的——
    “徐”只是在为他的犯罪寻找一个借口。我不能听他的鬼话。我有应该去做的事情！这一切......并不至于这样！
    “陈队。喂，陈凌，站住。”
    他却突然被某个身影拦住了。借着幽影的灯光，他只能稍稍看清这个女人的脸。她饱经沧桑，沟壑纵生，提不起任何兴致的眼睛里被傲慢和鄙夷所充斥。陈凌认得这个女人，她代号“黄昏”，是“徐”找来的，非常专业的一名信息技术人员。
    他说。
    “如果要去找到什么真相，那她帮你再合适不过了。周熹就一不靠谱的小混混，你不用信他。”
    陈凌对这样的话不置可否，但跟这样的人说话只会感到压抑，所以陈凌只能匆忙告别，希望自己能平静些许。无论是周熹还是知晓真相的“徐”，都看起来并不友好，这让他感到手足无措。
    但他好像并没有得到逃离的许可。很多时候......只要踏出那一步，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你......你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随便聊聊。”
    她抽了支烟，而嗓音也正是那种相得映彰的烟腔。
    “我问你啊。你为你妹妹的死折腾了那么久，你发现了什么？”
    “这应该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我是警察，你是罪犯。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你原来知道你是警察啊。你明白这一点的话，你又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和‘徐’会面？”
    “那只是因为我想知道原因，我想知道事实！”陈凌激动地嘶喊着。“我不信周熹。我觉得他是个只会哄骗人的骗子。他说刘云才是杀人凶手，更可能还联合那个老江头一起来骗我，但他却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这种谎言——他还要撒多久才够！”
    “你怀疑他？明明他是那么忠心耿耿。事实上，你的疑问也缺乏任何证据不是吗？”
    “我有直觉。因为周熹这家伙，从小时候起就不是什么好人。后来失踪了那么久，又突然在我面前出现，一定有什么别样的目的。我——我难以去相信他。”
    “可是他给了你想要的东西。他一步一步地引你走向真相。你却只想要，背叛他吗？”
    她从腰间取下一把黑色手枪。短枪管，以及标志性的导轨和凹槽。陈凌近乎第一时间就猜到了这把手枪的型号。
    “格洛克18。我果然没猜错......这个姓‘徐’的，还有你，还有‘芦苇’，还有周熹，你们都与黑帮有关系吧。那个臭名昭著的‘一懿帮’。只有他们才能搞到枪不是吗”
    “那个帮派已经消失很久了，陈队长。我们所遗留下来的，无非只是某种精神。”
    她的眼神变得狡黠和凶狠。
    “一种对世界反抗到底的精神。永不妥协，直到死亡。而你口口声声说想为你的妹妹找回真相，却总是犹豫不决，乃至那些真心想帮你的人你都不相信。你觉得你很高贵是吗？”
    “不......我并不是高贵。我只是单纯地不愿相信你们！一群犯罪之徒，有什么好相信的！哪怕周熹真的是想帮我杀人，替我顶罪，我也绝不会看着他去胡作非为！再怎么样......我也不能背叛自己。我妹妹不想看到我这样！”
    “但你已经背叛自己了！陈凌！江澈的那么多血是为谁而流的？你参与其中了吧？”
    陈凌一时失神。原本充斥在胸膛的各种正义的宣言与呼喊全数失去了力量。心里只被一种走投无路的悔恨与悲伤所填满。他知道，自己作为警队的中坚力量，却已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他的冲动易怒......一定会被狠狠惩罚吧。
    当审判降临时......他一定会欣然接受。
    可是在那之前——
    他平静地凝视着黑洞洞的枪口，然后走到“黄昏”的面前，然后一把抢下她的手枪，丢在地上。
    “骗子。大骗子。全都是骗子。”
    “我是陈凌。有种冲我来。”
    他这样说着，随后悄然消失在了巷子的末尾。而“黄昏”默默站在原地，却是一句话都难以抛却。
    在无虞的时光中，就算结局早已注定，也终有些许回照残留。这个男人——早就想好了自己会面对的苦难。他也愿意，欣然接受。
    ......
    顷刻之间。李温望着这一页页散落的笔记，仿佛穿越了无数的时光，静静地走在陈凌身旁。他不是某种幽灵或者想象，而是切生生地存在于他的生活里，陪伴着他度过着这一段失去妹妹后的迷失岁月。当他痛苦悲伤时，李温可以安慰他，当他迷失怅惘时，李温可以引导他，当他误入歧途时，李温可以拉开他，当他独自一人选择面对结果时，李温可以轻轻地，抱住他。
    他本不至于负着如此重的担子，陈家人也不必遭遇如此的苦难。那个曾经美丽的山间小村，也可以很幸福很幸福地留存下去。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所有美好的存在都必须逝去呢？
    骗子们。混蛋们。你们所谓的精神，就是否定所有，然后跟他们鱼死网破吗？哪怕依旧留有一点点美好都值得留恋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所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不是脑补，而是真真切切的过往。李温所认识的陈凌，一定会坚定地做出，那样的抉择。
    我相信他。绝对相信他。
    “骗子。骗子！还想骗多久！张春生！”
    李温狰狞地如此怒喊着，冲破封锁线，陡然站定在“张春生”的面前。
    “全体刑警给我听好！一个都不准过来。我以高源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的名义下令......大家坚守原地，组织关卡，严格查验身份。不要放过任何一个。”
    没有人质疑决定。没有人再来挑衅。通讯频道里再也没有了嘈杂。似乎大家的心中，都被一种无比强烈的震撼所填满。这位新上任的李队拿出了该有的威严和气势，以领军者的姿态，傲然屹立于战场的顶端。
    “你——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认出我来了吗？”
    眼前的这个女人有些突如其来的慌乱，却又连忙平静下去。就一个假身而言，她的演技已经够格。
    “那只是，某种幻觉吧。可能是我工作太久了，我甚至都没有对我的发现产生半点的怀疑。我问你，这位女士。”
    他冷笑着，敲击着手中的笔记本。
    “你总不会不认得这东西吧？你总不会觉得你还想把我蒙在鼓里多久吧？”
    “这是——”
    “是的。张春生没告诉你吧？我们找到了这本笔记本。而你们所想编织的所有谎言和陷阱，都已毫无用处。所以——还不如早点束手就擒。”
    “原来是这样。你的意思是，一切，早该结束了。”
    “是的。真相正在离我们越来越近。你的演出起不到任何效果。”
    李温凝望着她脸上坑坑洼洼的面貌。她化妆化的很好，简直和那个通缉犯，一模一样。
    “谁知道呢。或许追究到最后，我还只是一个不称职的演员。我还是找不到我活下去的意义。我承认，张春生的确是个阴谋家。但她给了我机会。”
    她微笑着流着泪，伸出双手。
    “你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李温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给她拷上手铐，然后在众目睽睽的包围之下将她带上了警车。
    “我来亲自问她。或许这一切，总算要到头了。”
    吴天明说不出任何话。甚至连告别声都咽到了心里。他只能看着长烟呼啸，然后静静地重新拉起封锁线。
    “吴警官，请您为刚才的事情——做一个合理解释。”
    一个中年记者鼓足勇气凑上前来。紧张，愤懑，不甘，慌乱，疑惑。吴天明从他们脸上看到的，无非也就是这样的情绪的总和。这是他第一次应对这么多人，想必也会有些稍稍的紧张。
    不过他也就告诉自己了。这一切，无非也只是一场幻觉。一种心情。
    他就说。
    “‘黄昏’，也就是张春生，是一个骗子。”
    “她就只是，一个骗子而已。不是tmd什么幻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