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者之沉默的证人》第二十二章 游戏

    人类是一种极易被引导的群居生物。无论你多么不羁和勇猛，都不可能不会受他人的影响。
    你可以很有主见，很有看法，很有见解，也很有直面困难和纠结的勇气与执念，但你依旧无法从他人愤懑的劝阻，控诉，辱骂和哀叹中逃脱控制，因为人天生就拥有这样的缺陷，人天生就不可能从思维的趋向性中获得救赎。
    一呼百应，一怒百起。只需一人呼号和振臂，便有千万大浪如沙。
    “徐”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人类本就是一种工具，用来达成各种目的的，聪明又愚蠢的工具。
    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会相信任何他们看到和听到的。而这会是最好的答案。
    时针指向上午七点，五月十日，陈凌案调查的第二天。宁天路上依旧被堵的水泄不通。这些市民朋友们似乎不知道休息，尽职尽责地围观着在宁天路上发生的这一系列“闹剧”。如果上班也能有这么热情和敬业，完全不愁国家，社会，经济不会发展得不好。
    很胡扯对吧？确实很离谱。这样磨人的耐性，不难不去揣摩这帮子人的动机啊。阴谋本身并不是一场阴谋，而是某种幕后，是一道大宴前的开胃菜。
    他会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出现，然后给你最痛一击——华丽谢幕。
    于是，眼前人群开始出现动荡和骚乱。一个竖着寸头和脏辫的诡异造型的瘦削男人，穿着黑色骷髅服陡然出现。那个性鲜明的暗色圆圈在胸口划出几个不规则的弧线，聚集又不断溃散着，正伴随着宽大的衣袖而轻轻舞动着。
    他的脸上凝着一些血印和刀疤，瞎了一只眼睛的脸边留着弹坑一般的枪伤，双手持着锁链就好像地狱臃肿失衡的回声。
    他站定在人群面前。而那些正欲离开的困倦的人们，竟尽数都停下了脚步，讶异地望着他。
    他无所畏惧。他与警察们威怒的视线相迎着，腰板挺得笔直。他的全身都充斥着一种难以逾越的尊严与力量。没人能形容那种生存状态，遍体鳞伤的苦难者？坚毅勇进的执行者？还是仅仅是一个想出头的，喜欢装X的恶棍？
    他让人捉摸不透，让人浑身颤抖。
    但——他面对的，可是这世上最不知畏惧的一群人。
    “我姓张。叫张明远。各位警察先生，晚上好。”
    跟他的外表带来的感觉迥异，他的声音清澈如泉，泠泠动听。但他得到的唯有沉默的回声。所有的警察们纹丝不动，表情坚若磐石。他们就好像看着空气一般，用一种冷峻的幽光贯穿过言语者的咽喉。这种无比强大的气场，惹人震撼。
    “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怪害怕的。来到这儿的原因，真的只是好奇而已。好奇各位尽职负责的警官，到底在这里忙些什么。”
    他转过身去，面对黑压压的群众。
    “你们说呢？你们说是不是？大家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需要真相！”
    “对！”
    “我认同！”
    倒是有几个人很快作出了回应。但大多数的人，都还面面相觑而沉默着。
    “至少还有人认同。看吧，各位警官。没别的意思。我们想要有话语权的人出来向各位做个简单的总结。你们都说自己是人民的公仆，现在正是表现的时候不是吗？”
    张明远踱着步冷冷地微笑着。而作为他的回应，也的确有一名警官从阵列中缓缓走出。他很年轻，很果敢，有一种青年男子专有的潇洒之风。
    他缓缓站定在张明远的面前。透过氤氲的清晨之气，漂在水汽浮动的微空中。
    “你叫张明远。对吗。”
    “对。”
    “我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4.24专案组副组长吴天明。我可以理解为你代表了这些，群众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我或许也没那个资格。”
    “反正也没什么影响。不管你是什么人物，我只想告诉你，媒体所关注的所有陈凌案调查线索，于今日下午都会在记者招待会上逐一公布。现在，请不要妨碍公务工作。”
    “说出来就这么难吗？这么多的人在围观，你却只想逃避吗？”
    “我没有义务回答这样的问题。正义迟早会伸张。耐心等待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你支持警方的工作，就请你暂时回避。”
    “哼……真是令人敬佩的勇气。如果当初有这样去追寻真相的执着，那他也不会……”
    “你在说什么？”
    吴天明眉头轻挑。眼前的这个男人开始吸引他的注意。如果说他话里的攻击性和威胁不足为惧，他这熟悉的说话方式则有些如同刻在心上了。
    莫非……莫非他————
    没错，没错。他刻意冲到围观群众的面前，以这样一种标新立异的造型示威，有点脑子都知道他绝不会带着简单的目的。这事情……需要禀报上级才行！
    这样思虑着，吴天明连忙向后方走去。人墙又再次围拢。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你明明心知肚明吧，朋友。小心点，你正在踏过一条危险的线。”
    吴天明喃喃着。这个姓张的凶戾家伙，会不会与张家村有关？他急匆匆地向张保国身边跑去。主动送上门的线索，千万不能放过！
    “哼。又离开了。”
    张明远叹道，随后振臂大声一呼。
    “来吧！朋友们！去揭开他们所谓的真相！让管事儿的出来！”
    “游戏，正式开始！”
    “请局长出来！”
    “张局请出来发言！”
    这些“群众”的情绪已经被点燃了。被某种无名之火。可是如果是稍微正常一些的，有判断力的群众，再怎么说也应该有一些独立的判断力，也会因为他的这些发言而感到些许的动容或者鼓舞，根本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张明远的语言带着节奏跑，被他完全占据了主动。
    “发生了什么？小吴？”
    别墅外面，张保国正焦头烂额。反恐防爆组刚遭遇恐吓，群众却又开始不安分起来。这下子，还得提防关注度越来越高的媒体啊。事情闹大就不好收场了……调查会越来越麻烦的。
    “该死的。一个叫张明远的。身上穿着囚服，不知道从哪混出来的。形体容貌挺个性，在煽动群众，就一变态，还说了一些我很在意的话。”
    “张————什么？”
    “张明远。”
    “你给我等会。你确定是叫明远？”
    “没错！千真万确，他就是这么说的。”
    “不……明明那一页已经翻过去了。这些事情，非要在一起出现才行吗？还是说根本就是掺杂在一块儿的！”
    他心烦意乱地喃喃着，却又很快下达了指示。
    “抓人。先控制起来。但别伤到其他群众。光煽动和教唆这一条，就够他受罪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出发了。但吴天明却也留了个心眼。他把警服脱了下来，悄悄放在一边。
    沸腾，喧闹，疯狂，整个街道都吵成一锅粥。张明远依旧站在队伍的最中央，肆意地呼喊着，却对吴天明的接近丝毫不以为意。吴天明手里发劲，脚下生风，从腰间取下手铐，却是猛地将其击倒并擒拿。
    “不许动！”
    “啊！疼———轻点！”
    与先前声音完全不同的孱弱男声从眼前这人口中传出。吴天明一惊，翻过他的身子却是仔细观察起来。与前者完全不同的一张清秀脸庞猛然显现！
    “不对，不对劲。你到底是谁？”
    “我还想问呢！松开！大家混口饭吃，都不容易啊！”
    “不行，我还没法确认你的身份！我需要进一步查验。身份证！”
    “行行行你松开我再给你看！导演！”
    “啊？什么？”
    吴天明一懵，手中劲头一下松开。
    “导演，我求求你还不行吗。我们这些群演演戏也不容易，更何况还是没剧本的戏，只能临场发挥！”
    他扭了扭受伤的手腕，嘟囔着。
    “看看大家演的，多起劲啊。这种大制作的戏，能接到真算是福分了。”
    “没别的意思。导演，咔的时候倒是说一声啊……”
    演戏？
    吴天明望向沸腾的群众与紧张的警察们。不远处，那黑色骷髅服被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而张明远，不知所踪。
    一场游戏吗？
    又好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