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路上,薄若幽神色沉静,只是稍显疲惫,没多时便靠在车璧上睡着了,程蕴之看着,微微松了口气。
马车直到程宅门口薄若幽才醒来,她好似睡迷糊了,人也有些打不起精神,待下了马车,面上还是迷迷瞪瞪的,霍危楼自后面马车下来,上前道:“幽幽,我需得入宫一趟,待晚些时候再来探你。”
薄若幽点点头,眼神仍然有些涣散,霍危楼有些担心,程蕴之在旁道:“侯爷去吧,她只怕昨夜未曾睡好,你面圣要紧。”
“好,我晚间再来。”霍危楼言毕,深深看了薄若幽一眼方才离去。
薄若幽看着霍危楼的马车远走,眼底竟有些茫然,转身之时,看到程蕴之进门,她便跟了进去。
“幽幽先回房歇着,出去这半日,你也饿了,我让良婶与你送些羹汤过去。”程蕴之边走边交代。
薄若幽应了一声,脚步一转往自己的院子而去,程蕴之自去吩咐良婶。
一炷香的功夫后,良婶端着一碗莲子羹往薄若幽闺房走来,到了跟前敲了敲门,内里却无人回应,良婶眉头皱起,推门而入,“小姐,睡下了吗?用些莲子羹再睡——”
良婶说完往绣床上看去,然而绣床上空荡荡的,哪里有薄若幽的影子?
她站住脚步,目光四扫一圈,不由觉得奇怪,难道薄若幽出门了?
她连忙端着碗往门口走,可刚走出几步,这安静的落针可闻的闺房里,却竟然生出一瞬窸窣声,这声音隐秘而窒闷,好似从某个封闭之地传来的。
良婶转身,目光扫过屋内各处家具器物,很快,那声响再度响了起来,这一下,良婶的目光落在了绣床左侧靠墙的高柜上。
她眉头皱起,抬步往柜子走去,她越是走近,柜子里的动静越大,良婶也越发确信柜子里有什么,她有些紧张,可想到宅子里还算安全,便大着胆子去拉柜门——
“啪”的一声柜门被拉了开,良婶本来有些茫然,可很快,她看清了柜内情形,手中的羹汤应声坠地,巨大的惊恐从她眼底浮了上来!
第187章 十样花01
“老爷, 您快去看看小姐——”
良婶惊慌失措的跑回了书房,程蕴之放下笔,疑惑道:“怎么了?”
良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自己躲在了柜子里,您快去看看, 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了, 小姐好像变了个人是的。”
程蕴之连忙起身朝外走, 他一颗心急跳个不停,只怕早前的担心成真,二人一前一后到了薄若幽闺房门前, 程蕴之刚跨进门, 便对上了薄若幽疑惑的目光。
薄若幽人蹲在地上,正在收拾那打翻在地的莲子羹,见程蕴之来的急慌, 她一脸莫名,“怎么了义父?”往后一看, 见良婶跑的满头汗, 她眼底狐疑更甚,“这莲子羹是良婶送来的?打翻了也没事的, 不必着急,我来收拾便可。”
说着她捡起地上瓷片, 手脚利落,良婶惊呆了, “小姐刚才不是……”
程蕴之上下看看薄若幽, 又去看良婶,良婶对上他疑问的目光,只觉百口莫辩, 低声道:“老爷,我刚才当真看到小姐人在柜子里。”
“嗯?”薄若幽听得惊疑不定,“什么柜子里?”
良婶看着好端端的薄若幽,一时结巴起来,几乎开始怀疑刚才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奴婢刚才来给小姐送羹汤,发现小姐在柜子里藏着。”
薄若幽惊讶的挑了眉头,转眸一看,柜门严严实实关着,何况她藏去柜子里做什么?
“我回屋后便躺着歇下了,昨夜未曾好眠,适才很快便睡着了,后来被吵醒,醒来便见房门半开着,莲子羹打翻在地上。”
她说着走过来,有些担忧的望着良婶,“良婶可有身体不适?”
良婶面上一阵青白交加,正要与薄若幽分辨,程蕴之却忽然道:“她说进门听见柜子里有动静,被吓了一跳才打翻了羹汤,你也知道,你前次出过事,那凶徒躲在柜子里将你掳走,她多半是记着那次的祸端草木皆兵了。”
良婶去看程蕴之,却被程蕴之略带警示的看了一眼,她压下千言万语,只好先告罪,“的……的确是奴婢太心慌了……”
薄若幽蹙眉,觉得有些莫名,既然是因前次的事端被吓着了,那也该是觉得柜子里躲着歹人,而非她藏着啊?
见良婶面色惨白冷汗盈额,薄若幽并未再问,她大病初愈,再加上早间出城,的确困倦的很,又有些莫名的焦躁不安,这令她无暇顾及太多。
程蕴之指着地上,“收拾干净,家里不出事便好。”
良婶上前拾掇地上的狼藉,却忍不住的往柜门上看,她走的时候柜门还是开着的,此刻怎又关上了?
程蕴之继续道:“也不知是不是家里闹了老鼠,仔细检查检查。”
良婶应下,程蕴之又去看薄若幽面色,“幽幽,你脸色不好,手伸出来。”
父女二人便去西窗下的长榻上落座,薄若幽伸手让程蕴之为她问脉,另一只手抬起揉了揉额角,“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做梦了,格外困倦,还有些莫名的心悸,许是昨夜未曾睡好,义父不必担心,伤寒多半是大好了的。”
程蕴之问脉完了,点头,“脉象上看伤寒的确痊愈了,只是你近来多思,多有些阴虚火旺,气血不足之象,我还是给你开个温补的方子,反正近来无事,你在家好生养病。”
薄若幽自然乖乖应下,程蕴之写好方子,也不着急熬药,先是令良婶去备晚膳,此刻已至暮色,薄若幽也不再继续睡,待陪着程蕴之用了晚膳又用了药,方才回房歇下。
二更时分,程蕴之将良婶叫到了书房,一进门,良婶便泪眼婆娑起来,“老爷,奴婢不曾说谎,奴婢想了半晌,奴婢不曾看错。”
程蕴之眸色前所未有的暗沉,“仔细说说,下午你都看到了什么。”
“奴婢当时敲门,屋内无人应声,奴婢便推门走了进去,小姐说她在榻上安歇,可榻上是空荡荡的,奴婢眼神好,怎会看错?奴婢起初以为小姐不在屋子里,正要出来时,却听见柜子里有响动——”
“奴婢往柜子方向走,越走柜子里动静越大,奴婢一把拉开柜门,只看到小姐缩在柜子里,不仅如此,小姐好似害怕极了,还将柜子里的一张薄毯盖在自己身上,连头脸也遮住了,她身上发着抖,还在轻轻地抽泣,奴婢想把薄毯拉下来,可小姐不许,还颇为害怕,哭的越发大声,奴婢吓坏了,不敢逼迫小姐,这才来找老爷。”
程蕴之听完久久未语。
窗外是寒风呼啸,程蕴之人分明在屋子里,此刻却好似站在冰天雪地一般,寒意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令活了半辈子见过无数风雨的他觉出几分恐惧。
良婶没有病,病的是薄若幽。
他拢在袖中的指节紧攥,一时呼吸都有些不畅。
良婶心底又慌又怕,“老爷,奴婢不曾看错,小姐那会儿一点都不像她,且她后来怎么又是那般说辞?她是怕老爷担心,不想让老爷知道吗?可奴婢已经禀告老爷了啊。”
略一迟疑,良婶犹豫着道:“如果不是这样……那小姐她……她会不会是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毕竟今日小姐跟着老爷去了城外墓园。”
程蕴之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骤然变的寒峻起来,他严厉的看向良婶,“此事你只装作不知,不要在小姐面前露出端倪来。”
良婶胆战心惊的应是,程蕴之深吸口气道:“去看看小姐有没有歇下,待会儿侯爷来了,先请他来书房见我。”
良婶自然遵从,很快到了薄若幽闺房,她房内亮着灯,可人已躺在榻上,见良婶来,薄若幽困倦的道:“侯爷若是到了叫醒我,我想睡会儿。”
良婶望着薄若幽,有些莫名的害怕,又有些心疼,“小姐睡吧,待会儿侯爷若到了奴婢来叫您。”
薄若幽闭上眸子,良婶则将远处两盏明灯灭了,只留下近前角落的一盏,而后便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走了出去。
薄若幽闭上眸子便愈发觉得心烦意乱,仿佛意识正在被动的被抽离,可又非困乏入睡那般放松自在,她忍不住再伸手揉额角,可这一揉,反倒令她指腹有些痛。
她觉得古怪,因从下午开始,指腹便有些微的刺疼,起初只是一星半点,她神思不宁,并未放在心上,可这时,却越来越痛了。
她不由将手指放在眼前来看,这时,她在粉白的指腹上发现了一个针尖大的血点,血点在肉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刺进去,已刺的极深了。
薄若幽撑着身上的不适起身,找出一根绣花针,又走去灯下,借着明光将那血点挑了开。她会医理,又时常奔波验尸,这点小伤小痛并不算什么。
可当她将伤口内的刺入物挑出来时,她本就蹙起的眉头瞬间宁的更紧了,那是一星本不该出现在她指腹内的木刺。
她盯着那木刺看了半晌,目光一转,望向了七八步之外的黄花梨雕云纹高柜。
第188章 十样花02
戌时过半, 霍危楼从程蕴之书房中走了出来,他在廊檐下站定,凤眸微抬, 看向无星月的天穹,寒夜好似浓到化不开的陈墨, 他的眸子也如墨一般昏暗无光。
片刻, 霍危楼收回目光问道:“幽幽歇下了?”
良婶在旁侍立着, “是,奴婢适才去看,小姐已睡了。”
霍危楼沉吟片刻, 还是抬步往薄若幽的院子走去, 进了院门,果然见她闺房内灯辉昏暗,他缓步走上台阶, 在她门前沉思了片刻。
良婶站在远处不知如何是好,没多时, 霍危楼却又返身离开, 这次他径直出了程宅大门。
回去的马车上,霍危楼未发一言, 跟随的侍从也发觉他心境不佳,一路上利落妥帖, 不敢惹他不快,一回侯府, 福公公迎了上来, “侯爷这么快便回来了?幽幽怎么样了?”
霍危楼不说话,径直往书房去,福公公面上笑意一淡, 去看跟着的侍从。
“侯爷从离开程府便冷着脸,小人也不知怎么了。”
福公公摆摆手令他们退下,快步跟去了退下斗篷,人坐在书案之后未语,本就冷峻的下颌线紧紧绷着,剑眉冷峭的扬起,令福公公微吸一口凉气。
“侯爷,出了何事?”
霍危楼此等严峻神色,自从他坐稳武昭侯之位,福公公已有多年未见,他不清楚薄若幽怎么了,可倘若薄若幽病况严重,他怎不在程府陪着?
等了许久,霍危楼朝窗外看了一眼,二更已过,夜色已极深了,然而他道:“去薄氏,将薄家几个主子都请来——”
福公公惊了一跳,“侯爷是说薄家大夫人和二老爷夫妇?”
霍危楼颔首,福公公也不敢多问,立刻转身出门吩咐,侯府侍从行事利落,不出片刻便策马往安宁坊去,到了宅前,薄家众人早已歇下,一定武昭侯宣见,府中四处聒声大躁。
大夫人胡氏一边更衣梳妆一边紧张的手抖,和身边侍婢自言自语道:“这是何意?这般晚了,武昭侯莫非是要向我们发难?”
侍婢哪里敢搭话,待收拾停当出来,二老爷薄景礼和魏氏也穿戴齐整,不敢轻慢。
胡氏多日来与魏氏不睦,此刻却不得不上前问她:“弟妹,武昭侯这是何意?他与那丫头有婚约在身,我们也算他半个长辈,他有何急事,要这般晚见我们?”
魏氏心底也颇为紧张,面上却不慌,嗤笑道:“你敢做武昭侯的长辈?我却是不敢的,这般晚见我们,定是有要紧事,去了便知了。”
胡氏正忐忑,薄宜娴从内院披衣走了出来,“母亲,武昭侯这般晚了要见你们?”
胡氏点头,薄宜娴便道:“定然是和薄若幽有关的。”
胡氏自然也做此想,薄宜娴看向魏氏,“二婶不是常去长寿坊走动吗?难道不知道?”
魏氏笑笑,“我只知道前些日子幽幽病了一场,别的便不知了。”
胡氏和薄宜娴对视一眼,皆是茫然,魏氏扬了扬下颌,“利落些吧,别让武昭侯久等了。”
胡氏再害怕,也只好跟着出门,一行人从安宁坊出发,小半个时辰方才到了武昭侯府之外,待下马车进了府门,三人神色都胆战心惊起来。
为着亲事,武昭侯府内大兴土木,薄氏三人头次入府,见这般阵仗,方知武昭侯极看重此事,可薄若幽与薄氏疏远,武昭侯此前从未派人去薄氏过,今次能为了什么?
霍危楼在正厅等着三人,他一袭墨色华服,面色寒峻逼人,薄氏三人进门行礼时,他连手都未抬,虽命人赐座,可薄氏三人噤若寒蝉,只敢虚虚坐个椅边儿,背脊挺的笔直。
“这般晚了唤你们来,乃是有关于安宁县主的旧事相问。”
霍危楼口称安宁县主,虽是尊称,可他位份更高,一时令人捉摸不透他的意思,薄景礼忙道:“侯爷要问什么,我们定然知无不言。”
侍从给众人都上了茶,霍危楼手中把玩着白瓷茶盏,语气不急不缓,并不似他身上威压那般迫人,“安宁县主五岁之时家中陡赠变故,你们可知?”
此事他们当然知道,且府衙为了定案,几日之前刚去薄府查问过旧案细节,薄景礼恭敬的道:“知道知道,几日前府衙还派了人来问这案子,我们方才知道兰舟当年乃是被人谋害的,这与我们当年的猜测也相差无几,因兰舟那孩子自小身体病弱,性子也乖觉,即便是走失了,也不可能随便跑那么远,更不可能跑去河边玩,哎,这么多年了,三弟和弟妹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薄景礼是薄氏二老爷,自当可算作如今的薄氏家主,他作答,魏氏和胡氏也不敢抢话,只是他们仍不知出了何事,魏氏在暗自分辨,胡氏的心思却转的更快。
霍危楼目光落在薄景礼身上,听程蕴之形容薄若幽幼时,和听薄家人形容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且薄若幽离京之前经历了什么,只有他们最清楚。
霍危楼继续问道:“当年事发后,安宁县主病过一段时间”
此言一出,薄氏三人神色各异,薄景礼明显迟疑起来,魏氏亦惊讶之余略显愁楚,可胡氏的眸子一下亮了起来。
“当年……幽幽受惊过度,的确病过一段时间……”薄景礼谨慎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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