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为谢家的血脉,没有看到自己亲手推动的这场景,薛珩却是已经等待已久,对这一日,来的太久远了。
皇帝特许将薛家案提在前面,由三法司审理,薛珩很镇静应了下来,叩拜皇恩。
这当然不是因为皇帝有多仁慈怜悯,而是,为了在天下百官面前,彰显新帝的明理贤德,手腕铁血罢了。
这些手段司空见惯,但很有效用。
薛家案不止是薛家案,还是陛下用来立威除恶的一道手段。
谢桓在踏出府门,看见薛珩那一眼,他的所有镇定又都碎掉了,霎时面若死灰,萎靡了下去。
皇帝难道要让薛珩主审?不,绝无可能,皇帝还会不糊涂到这种地步。
这大概是他能够见到人最多的时候了,谢桓突然若有所悟,撕心裂肺地大声叫喊道:“我是无罪的,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薛珩抚弄着手腕,低着头微微抬起眉眼,瞧着他意味不明地说:“你有没有冤屈,大可等到了诏狱里细细思量,有朝一日面圣后沉冤得雪,可你应知道,这些都没有用。”
谢桓当然知道,这都是没有用的。
当周围的所有人都想要构害你的时候,天罗地网一层层的布下,你根本就无处可逃。
薛岭作为朝中重臣,怎么可能没有喊过冤,人家喊得还是货真价实的不白之冤,他谢桓的罪证确凿,也是真真切切的。
薛珩似笑非笑道:“我就是过来看看,别在意,谢伯爷。”
若是说薛珩对谢兰庭情深义重,偏偏薛珩的样子又十分的不在乎,谢桓摸不清这人心里想的什么,他唯有自认倒霉。
他以为谢兰庭对薛珩用情至深,绝对不会冒着失去他的风险说出这件事;倘若她是贪慕虚荣的,那就更好办了,都不需要他软硬兼施的威胁。
谢兰庭舍得,作为男人的薛珩自然更加舍得了。
“放心,你那放在外面的子侄,一个也跑不掉。”
看着谢桓被押上囚车后,薛珩扫过围观的人群,突然抬了抬下颌:“那个褐色短打的,追上去,别惊动了,看看是谁家的人?”
侍从应了声是,来打探消息的人不会少,但总有一两个有干系的,总之,一个漏网之鱼都不能有。
旧日的薛家府邸,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薛珩可以向陛下请恩,重新将宅子赐与他,他想了又想,那破败的景象除了勾起他最惨烈的记忆,似乎并没有更多可以怀念的。
谢家不止是谢桓一人被带走,二房三房但凡能主事的,连他们几位爷的幕僚贴身小厮,一个没落下,统统押解走了。
谢家二房三房更是哭号一片,围着大房仅有的几个人哭成一团,下面的下人也乱糟糟的,谢桓被带走,她们就揪着大房唯一入了仕途谢疏安不放,连氏的丫鬟根本挡不住。
眼下瞧着是没动他们,谁知道哪天就都拉去砍头了。
“我就是个妇道人家,这关我什么事!”连氏烦躁不已,又心力不支。
“行了,都别吵了,事已至此,诸位长辈纵使吵闹不休,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想想,如何能脱身吧。”谢疏安的话说的很直白。
他看着人都安静下来,说:“纵然是我父亲有所牵连,难道谢家上下,只有我父亲一人有关系了吗,这么多年都没有分家,不也是因为谢侯之名,才能在朝堂上如鱼得水吗?”
连氏登时热泪盈眶,这时候,还好有谢疏安靠得住,否则,她该怎么应付这些气势汹汹的人。
二夫人巡视一圈,突然扬声问道:“大房伯爷的妾侍和一双儿女都去哪了?”
伺候的丫鬟说:“秀姨娘的娘老子去了,回家奔丧去了。”
“又胡说,”嘴快的管事娘子藉口反驳道:“她娘老子早死了,去奔的哪家的丧。”
连氏心下骤寒,她这才想起来,这段时日,偶尔她太累了,就不是自己照顾谢桓的,换了秀姨娘伺候的谢桓吃药喝汤。
谢老夫人常常也在一旁,她也乐得看谢老夫人换个人折磨,就没当成一回事。
对啊,看着谢桓行将木就一般,实则他也根本不是昏迷过去啊。
“这个小贱人,竟然带着孽种跑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连氏已经是心力交瘁,二房的人突然跳起来说:“不、不对,还少了大房的谢兰庭和谢明茵,她们也没有在。”
其他人也纷纷疑惑,之前大房内里的争端,他们一直都是躲着避着的,现在出事了,大房的光是女儿就跑了三个,连那个谢如意都不在其中,这叫他们如何能够甘心。
“她们已经不在谢家的名籍之内了。”谢疏安麻木地说,连氏也知道。
谢疏霖立即问道:“她什么时候做的,我们都不知道?”
谢疏安瞥了一眼他,没有回答,丝毫不关心家事的谢疏霖,如何能知道这些。
而众人的怒火也在这一瞬被点燃,所有人都在同情这位大小姐,没想到,居然是个居心不良的。
三夫人想府门外面凶神恶煞的官兵,按下了其余想要闹事的人,三房倒是还算安分。
她知道,想必‘沾光’颇多的是二爷,她的丈夫那时候年轻,对这些旧事势必是没有沾过手的。
所以,面对谢家的剧变还算是冷静。
“若是我们有意筹谋,父亲送走的,就不可能还有谢宜桃一个女孩了。”
谢疏安此言一出,面前嘈杂的人群立时安静了下了,但也仅仅是几息罢了,接着就有人更高声问道:“谢疏玉算怎么回事?”
谢疏安的面色骤然阴鸷下来,冷声道:“至于这个,我也想知道,这要问祖母她老人家去了。”
“这个老东西也知道。”连氏这才回过神来,她两手死死地揪住了膝面上的裙幅,扭头攥着了一侧的谢疏霖,双目充血,颤着音道:“你祖母知道,她和你爹,送了那个贱人的贱种离开,却一点都没让你我知道。”
她的儿子才是谢家的嫡子,竟然连一个姨娘的女儿都不如,谢宜桃都送走了,她和她的儿子半点不知情。
谢家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以及不成器的年轻子弟,人人对他们的期许是成为栋梁。
可惜,还没长成参天大树,他们的根系,就已经被齐齐斩断。
谢桓的举动也意味着,他彻底放弃了这群人,只为了给幼子做出一个巨大的掩护。
虽然这个屏障可能不堪一击,但只要赢出时间,就一切都来得及。
连氏突然折身朝谢桓的寝间跑去,她脸色灰白,直勾勾地盯着谢老夫人喃喃道:“我为他谢桓生儿育女,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他眼里只有那起子下贱的东西。”
“谁告诉你,我们谢家的香火是下贱的东西,你才是祸害我们全家的毒妇蠢妇,生的养的一个两个,都是贱骨头的祸害。”谢老夫人坐在儿子躺过的床上,闭着眼用尽刻薄的言辞,发泄着心里无尽的怨气。
她从谢桓第一天娶了连玉澜,就看这个儿媳妇哪里都不顺眼,哪里都配不上她的桓儿,更加不配做谢家的宗妇。
后来,居然还怀孕和她儿子跑到了桑楚。
谢老夫人当然疼爱谢疏霖,谢家的香火谁能延续下去的可能性大,她就选择谁。
谢疏安已经入了仕途,他怎么样都是逃不掉的。
以前,谢疏霖是正头大妇所出,和谢如意又会说好话,讨她喜欢,背后还有底蕴深厚的连家作为外家。
现在,连家对他们的窘境不闻不问,怕是也靠不住了。
儿子几次三番对她吐露,忧心谢疏霖日后不成器。
这话,从前谢老夫人没当一回事,觉得他讨喜就成了。
现在,需要他们给谢家做贡献,发现谢疏霖什么用处都没有,既不能主持大局,为谢家四处奔波,也无法如年幼的谢疏玉一般,为谢家延续香火。
“你们要是敢说出来,就是要谢家断子绝孙的罪人,死了也要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谢老夫人终于睁开了眼,一双死鱼目般的眼珠,定定地扫过连氏。
这模样与谢桓前些日子看上去,倒是有些如出一辙了。
谢宜桃被谢疏霖和谢如意针对羞辱时,谢老夫人可以笑呵呵的,做视而不见状,现在,为了他们姐弟,又能对自己最疼爱的孙子熟视无睹。
谢疏霖在窗户外面,听着母亲的声声哭诉和祖母的咄咄逼人,心下不是滋味,祖母选了谁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可是这种生死关头,祖母可是没有半点异色,什么都没透露。
仅仅因为他们不会像猫儿狗儿一样,讨这个老太婆的欢心了,就一脚将他们踢开了。
“祖母原来是这样想的,孙儿的确没用,不能去救了父亲,也不能延续香火。”
谢老夫人宛若一条变色龙,见到谢疏霖进来,下意识就转变了那张慈爱的面容:“祖母这不是看,你们还有你母亲的娘家吗,你弟弟他们怎么能成呢,保住一条小命就不错了。”
谢桓所想的,不过是因为谢疏玉年纪小,见过他的人不多,小孩子大多没有大人那么好分辨,长相都是差不多的,抱着藏了出去也好乔装打扮,能够躲过搜查。
而谢宜桃他是完全没想过的,只是因为秀姨娘一颗心都在伺候他,谢疏玉大部分时间,都是由谢宜桃在照顾。
到了这种时候,哭闹不休的谢疏玉,自然不肯不离开姐姐,也只好让秀姨娘将姐弟两个一起带走了。
而这一切的安排,自然也少不了谢老夫人的帮忙。
隐瞒家里其他房的耳目,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爱字如命的连氏知道。
从谢如意以及谢兰庭等人之事上就能看出,这几个女儿,无论是真假,都不如一个谢疏霖。
作为庶出的谢疏玉,在连氏眼中,就更是如蝼蚁一般了。
依照她的性子,哭闹出来,谁都跑不掉。
防备连氏,成了谢老夫人母子间,达成的第一个共识,谢老夫人感到儿子很明智,这么多年,终于看清了连氏的恶毒心肠。
谢疏霖脑袋意外的清醒,他嘲讽地拧了拧唇角:“祖母还真是大义凛然,自己都顾不得了。”
连氏眼见着外面又来了官兵,这一次,怕是要彻底将他们分开了,她只揪住了他的衣袖,急里忙慌地嘱咐道。
“我儿,你舅舅他们定然会得到消息的,若是见了他们,多多的快快的央了他们,别管是说什么要什么,你都听着求着,他们不会看你丢了性命的,千万记得保住自己。”
“好孩子,你别听你娘瞎说,她是急糊涂了,家里的弟弟妹妹你可不能不管呐。”
“人在这里,找到了。”官兵沉重的脚步声,随着声音跨进了寿安堂,如同地狱使者的降临。
他们齐齐聚在了宛华堂,前来此处的官兵倒是乐了,毕竟四处抓人也是不容易,官兵开始清点谢家的人数,然后,就是将他们分开关押在府邸各处。
谢疏霖哭都来不及了,他眼中的最后一幕,就是母亲尚且带着泪光的眼角,以及谢老夫人那张僵硬的慈爱假面。
他突然格外的后悔并且愤怒,那张惺惺作态的老脸,应该撕下来的。
连氏和谢老夫人没有被带走,作为男丁的谢疏霖,被强行带往了前院。
此前并没有立时如此做,这个消息来得比较迟,似乎是要故意等着他们去做什么。
没有了家主,余下的这些人,势必会去找一些,自己能找的人和地方。
其实,在他们这些粗人看来,打一顿就什么都问出来了。
只是按律来看的话,这些人目前没有被定罪,不好动手。
随着时间的流逝,谢疏霖从冷静变成了不安惶恐,谢疏安转头就见谢疏霖还在与官兵强犟,抬手抓了他一把:“你冷静点。”
“我冷静什么,父亲都要被人抓走了!”谢疏霖被他抓这一下,不止没有收回动作,反而朝后撞在了一个官兵身上。
谢疏安的声音恰如其分地响起:“二弟,你别和人家为难!”
敢和他们为难?官兵立刻反手一刀鞘,朝他的脑袋砸了过来,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谢疏霖被打的眼冒金星,他恍然间想起了无数次,这样的场景,谢疏安都是明面上劝他冷静,实则在父亲面前揭了他的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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