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锦卿》第一百七十七章:又得浮生一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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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半条长街,那一头是大火肆虐哀声如潮,这一边是笙歌已歇平静如常。
    江月楼在最起初只有三层,在这条高楼林立市坊云集的街上并不特别。后来生意起来了,江河川想过改建,却久久不敢大动。
    一拖拖到了顾清宁十六岁那年,江河川准备给她弄一颗极其珍贵的南海珍珠做生辰礼物,江弦歌在她面前说漏了嘴,结果珍珠还没到手,江河川就收到了顾清宁作的一张图——那一年,顾清宁收到的最满意的一份生辰礼物就是,主持加建江月楼。
    从那起,江月楼就成了长安城里最高的酒楼,屹立在九方街的东边。
    一楼大堂小座迎送不绝,二楼酒室与茶室两相对望,一方是墨客买醉一方是雅士品茗,三楼大小雅间宴客会谈,高等厅室茶酒俱上下皆权贵,四楼客房下榻短宿过夜间间价格不菲,五楼是私人阁楼,江家人会客的茶室与江弦歌的琴阁遥遥相对,如今那琴阁已经空了。
    顾清桓在楼下听完别人汇报的情况,又一楼一楼地向上攀爬,路过每一层都没有停留,到了五楼,他才缓步,喘了口气,收回于某处栈不舍的目光。
    他再进茶室,看了下相对坐在茶座边借着月光沏茶品茗的顾青玄和江河川,接着向窗边的顾清宁走去。
    在这没有点灯的茶室中,顾清宁立在九方街上最高处望着不远处那猩红的夜空。
    知道顾清桓来到身边了,她目不转睛问道:“确认她进去了吗?”
    顾清桓告诉她:“卢远思的确进去了……但是……又出来了……没死,只有殷齐修恐怕性命难保……”
    顾清宁一下转过面来,“她没死?这都让她活着出来了?”她的语气恨怨冰冷,拍了下窗棂。
    顾清桓道:“嗯……本来只进了殷齐修一个,就给他留了逃生出路,没想到卢远思没进去,后来她进去了,奇怪的是殷齐修竟然没逃出来,反让她保住了命……诶,就不应该这样安排的,死一个,死一双,有多大区别呢?”
    顾清宁烦躁地看向那边,愤愤地苦笑,摇头:“我只是想让她死而已……”
    听着外面满街的哀嚎声,江河川似乎能嗅到那弥漫了半条街的浓烟,皱起了眉头,叹道:“不忍睹啊……一场大火,一条人命,搅得满城风云人世不宁……真是造孽……”
    顾青玄抬眼看向他,“这是一条充满杀戮的血路……可怕的不是今晚的大火,而是,这仅仅是个开始。”
    “开始?”江河川的肩膀颤了一下,借着月光看着顾青玄明暗参半的面容:“就不怕吗?”
    “怕什么?报应?或许吧……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报应这回事,反倒是以成败论事更为实际。”他道。
    江河川想了一会儿,道:“可是我挺怕,我心中尚有畏惧,我怕因果循环,最后报应找上门,女儿已是他家人,又没有儿子,恐怕最后连给我收尸的人都没有……”
    “不还有我吗?”顾青玄拍拍他的手背。
    江河川笑了一下,“给我收尸?”
    顾青玄笑着摇头,坦然道:“恐怕不能,若真有因果报应,我必会死在前头,等下了地狱,这所有罪孽我一人担了,刀山炼狱我下,人间富贵享。”
    江河川道:“算了吧,各人有命,怎能脱罪?以后少让我做点这种事就行了,我还想在人间多享受几年荣华富贵,得给自己积点阴德,不然这拼搏二十年创下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们有们的成就,我总得有点自己的功利……”
    听他说着,顾青玄默然少时,在月光下,他也看清了江河川面上的皱纹,微有发福的身躯,身上锦缎玉带,头上也有了几丝银发……
    一转眼,他们都老了,不再是二十多年前那两个在酒楼门口席地饮酒的清寒书生了……
    “在我看来,我们一直是互相成就,才有了各自的今天,想要的,我也会帮争取,想维护的,我们也会努力帮维护……所以在那份控议书上签字……我也能理解……”顾青玄终是戳破了,他不想他们之间留下这个隐忧。
    闻他此言,江河川端茶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这是的确是他意料外的,他没想到那份控议书会被顾青玄看见,本来不想顾青玄心有芥蒂所以一直没说……
    江河川解释道:“我那是没有办法,陶春临与我有很密切的生意来往,而且他拉拢了那么多商户,他们找上我,如果我不做做样子站到他们那边,那我以后的生意也难做,我相信可以应付得了,所以答应他们联名上书,也刚好知道了陶春临的打算,所以在对付他的时候,我能及时向提供他的背景,告诉们他与殷家的关系,知道的,我没有二心,那只是应付……”
    顾青玄又拍了下他的手背,点头笑道:“是,我知道,我理解,我说出来,只是不想我们之间有秘密。”
    江河川心里刚安稳一些,又转念一想,不知为何有了些愠色,甩开他的手,道:“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顾青玄承认:“是啊,那封控议书一交到左司丞署,杜渐微就拿来给我看了。”
    “那为什么到现在才跟我说破?”江河川略有激动,难以置信道:“在试探我?”
    他厉声道:“其实根本不能确定!还是有怀疑!所以一直到来找我商量陶春临的事……一直到我跟说起他的背景,都是在等着看我的态度!对不对?如果我没有主动帮,会怎么想?呵,顾青玄啊顾青玄……”
    顾青玄被他的怒状弄得有些莫名,很惊讶江河川会这样想,但他真没意识到自己对江河川有试探之心,他奇怪地抬头看看气得坐不住站起身来的江河川,说了句:“有必要这么生气吗?又不是我瞒着签控议书跟别人一起反对……”
    “所以很大度啊,是吧?”江河川更气了,对顾青玄冷嘲一句。“心里还是有气的!装什么!顾青玄把我当什么?的那些朝堂对手?永远看不穿的心思?我对知根知底!别以为我不知道会怎么想!”
    顾家姐弟都被江河川这暴怒的态度吓到,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激烈。
    顾青玄面对他的指责,更加憋闷压抑,问他:“真的吗?真的知道我会怎么想?真知道的话,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就像最后一根弦即将崩断,顾青玄的话一脱口而出,顾家姐弟都倒吸一口凉气。
    “……”
    火种已被点燃,焚烧毁灭只在眉睫……
    敲门声响起,这声音堪称救星,一下拉回他们的理智。
    江河川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闭口不言,扫了顾青玄一眼,去开门,门外是张管事,告诉他:“长安令尹府的人来了,要掌柜出面,去起火现场控制场面……”
    江河川应了一声,站在门前,深呼吸一下缓了气,回过身看向顾青玄,摊手道:“好了,该我去应付他们了,那是我名下的,我得对这一切负责,只能由我去收场。”
    他转身而去,顾青玄附手作礼,深搭一躬。
    ……
    江河川向那边走去,顺着人群涌动的方向,那一片混乱,浑浊,挣扎,大火燃烧吞噬,火舌窜上漆黑的天幕,伸延不息,无人能够与之相抗,一桶桶水的紧张抢救都不能动摇火势半分……
    有的事情,策划了,布置了,预见了,脑海里幻想千万遍了,可当它真的呈现在眼前的时候,还是会受到惊吓和震撼,可怕的现实总是比预想中的可怕万分。
    人人皆有恻隐之心,生而为人,万般逃不过是本心所感。
    江河川走近火场,被大火的热浪和众人充满惊怒的目光包围,他咬牙承受,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指挥他带来的人有序地遣散无关百姓帮助官府维持秩序并参与灭火。
    他出现之后,他们向他这边拥簇而来,闹声鼎沸,他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只知道那些愤怒的话语在他耳边不断地嗡嗡叫嚣,就像那四处喷薄的火舌,有把人推倒毁灭的力量。
    “为什么会起火?”
    “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火!”
    “天啊,造孽啊!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还有人在里面!”
    “烧死了!活活被烧死了!”
    “这是火鬼来夺命了!造孽了!”
    ……
    不断有人质问他,怒骂他,他只能推开人群,不断地解释:“烧毁鬼楼,是事先就跟令尹府提报过的!官府批准!有准令在此!火情是可以控制的!里面会有人完是意外!那是擅闯进去的人!与我们无关!我们已经在尽力抢救了!被无辜殃及者,会得到江月楼的部赔偿!真金白银,我们绝不推责!”
    越往前他承受的怒火越是猛烈,身上心上都在灼烧一般。人们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冷静下来,反而更加失控,似乎他一来,他们的火气都有了发泄点。
    开始只是推搡谩骂,当他靠近殷家人的时候,一切彻底失控,他们一听说他到了,都像疯犬一样向他扑过来,即使有官府的人和自家护卫左右保护着他,他还是受了不少直接的痛击,他不知道是谁往他脸上挥了第一拳,还有不断向他砸过来的石头、木头、杂物……
    终于,殷家兄弟找到了他。
    殷成渊的眼睛比后面燃烧正旺的大火还要红,一看到他,就歇斯底里地狂吼起来,三四个人都没把他拉住,他奔向江河川,把江河川扑在地上,发疯地掐他的脖子。
    周围的人赶紧把他们分开,江河川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喘气,一桶冷水就迎面袭来,浇了他一身,他打着冷颤,看清殷韶初狂怒的脸,还有向他飞来的木桶……
    幸好有护卫拉了他一把,他没被木桶砸中,没站稳,殷家兄弟又再次一齐向他扑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身处悬崖的边缘,摇摇欲坠,只差最后一推,他即能逃脱眼前这场噩梦。
    殷韶初面目狰狞,揪着他衣领质问:“为什么会突然起火!们怎么能这么残忍!惨无人道!还是人吗?把我弟弟烧死了!知不知道!们还有没有人性!个混账!”
    江河川任由殷韶初和殷成渊打骂他,其他人一直在拉,在保护他,而他从不还手,麻木地承受着他们的拳脚,摔倒了就爬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向他们宣说:“烧毁鬼楼是在官府提报过的!我们事先已经完封闭避免闲人入内!我们不知道还会有人闯进里面!他是没经过我们的同意就擅闯!与我们无关!是他们自己闯进去的!与我无关!”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能用这样毫无说服力的生硬托词应对他们,事先准备好的解释,完美无破绽,却也阻挡不住人的恨怨。
    “赔我我兄弟的命来!要他们出来!姓顾的!在哪里!我要他们赔命!”
    “们还有人性吗?丧心病狂!的良心呢!”
    “还有人性吗?们是人吗?怎么能如此惨无人道!”
    他们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对他怒吼,质问。
    他说着:“是他自己闯进去的!与我们无关……与我们无关”
    后来,他感受不到其他,只有麻木、僵硬、冰冷……
    他聋了,他瞎了,他失声了……
    他像一个游街的罪犯,用最从容的姿态,极其狼狈地接受铺天盖的谴责痛骂,还有那些恨意充溢的审视……
    “鬼楼”的招牌烧焦了,掉了下来……
    两边门柱上的对联与木柱一起燃烧,黑了断了,一个个死寂的文字自救不能,只能任由鲜活的火舌将自己舔舐为灰烬……
    鬼楼有鬼,鬼楼无鬼,直入鬼门,人鬼莫辨!
    人或似鬼,鬼不似人,地狱人间,真假谁知?
    他还在说:“……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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