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锦卿》第一百六十二章:近泪无干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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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府再一次满府白花,哀鸿遍地,这是一场很盛大的丧礼,越出了顾家人所经历的所有不算少数的丧事之规模,也是长安城都少见的,几乎是仅次于国丧。
    因为郡主在成亲当天已被迎进了顾家门,顾家人与晋王商议过后还是决定——只当喜事已完成,成硕郡主无论生死都是顾家的儿媳,顾清风的妻子。
    所以陈君瞳是以顾清风亡妻的身份举丧的,但因为她的郡主身份,一切按照皇室礼数规程来办,且皇上和太后特意下旨赐君瞳以亲王之礼下葬,皇上还加谕安抚晋王,太后更甚至于微服披麻亲自到顾府吊咽,几近失态痛哭,俨然如一位寻常人家痛失亲儿女的慈母。
    太后来得突然,顾家和晋王府的所有人都没有早做接驾的准备,因此当他们终于战战兢兢地拜送凤驾回宫之后,心里都捏了把汗,转而又继续这沉痛的丧事。
    顾清风这些日子一直陪着晋王,王爷自郡主去后也好似丢了半条命,生无所望,几日不思吃喝,本来强健英挺的风采然不在,顾清风只能在自己肝肠寸断的同时尽力安慰痛失爱女的王爷。
    三顾操持着所有事,江家父女也时常来帮忙,他们忙忙碌碌,千头万绪,一切都在这种忙碌中无声地消逝,在哭声悲声中,在素绦雪柳中,在日夜不息的哀乐丧音中,人世几多颠倒,人间几回翻覆。
    他们还得继续……
    当日借口推辞不来赴顾家喜宴的殷家人都来吊丧了,只有殷齐修没有出现。三顾有留意殷齐修的去向,知道殷齐修和卢远思私奔去了洛阳,特在殷家人面前试探过,殷济恒只是愤而痛斥殷齐修有辱门楣。
    顾清宁想直接告诉殷济恒,让殷齐修鬼迷心窍的那个女子,不是什么青楼女子,而是侥幸存活于世的卢家人卢远思,但顾青玄制止了她。
    他认为这不是最好时机,不希望顾清宁因一时之愤冲动行事。
    顾清宁也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做法,就是待卢远思与殷齐修关联更紧密之后,再正大光明地揭露她的身份,这样能将殷家一并陷害……
    可是她已经等不及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卢远思死——
    顾家人配合刑部调查郡主被害的案子,其实案情很明了,郡主是中唇脂中的剧毒“点绛唇”而亡,这是毋庸置疑的,需要查清的就是谁在唇脂中下了毒。顾清宁和顾清风曾随刑部的人一同去晋王府取过证,他们发现了那盒有毒的唇脂,看起来与一般的唇脂无二,实则剧毒无比。
    问过当日给郡主上妆的侍女,她们都说不知这唇脂的来历,当天是郡主说要用这一盒的,她们也问过,郡主只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送给她的成亲贺礼,所以一定要在当天用。
    贴身伺候郡主的侍女都说在那日之前都没见过这盒唇脂。又问郡主在成亲的前几日都见过谁,据府里人供证,郡主在出嫁的前一天,先是受召进宫拜过了太后,回府后就只是一个人待在她的闺阁里,并无异样,也没再见过任何外人。
    再一番细审,与郡主最亲近的贴身侍女说出了真相,成亲前一日,郡主回府后,曾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郡主看过之后就把信焚毁了,然后,在当夜,她帮助郡主悄悄从后院府门出去了。
    郡主单独见过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这是最大也是唯一的疑点。
    查案人员将注意放在这一点上,他们认为当夜郡主见的人有最大的嫌疑。
    顾清宁不这样认为。
    她知道那人不是有最大的嫌疑,而是,就是那个人对君瞳下了毒手。
    据君瞳最后的那番遗言来推断,也很明明白白,那人就是在那一晚逃离了长安的卢远思。
    她发誓,她定要卢远思此生此世天涯海角,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
    “话说回来,天下之大,她为何偏偏逃向洛阳?”
    顾青玄在与顾清宁分析完案情之后,疑惑道:“方才试探殷济恒,他分明是知道殷齐修行踪的,却没有派人去追回的意思。殷家的几个儿子都是十分有分寸有头脑的后生,这样任性弃家与一女子私奔,不像是殷齐修的作风,况且我相信,若真的只是私奔而已,殷济恒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放弃这个儿子……”
    顾清宁和顾清桓都对他的分析深以为然,她手里是刚得来的情报,上面说卢远思与殷齐修已经到达洛阳,那张纸条被她攥得粉碎,“父亲说得对,以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太小看这两个人了,或许他们还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愚蠢……他们还是没有死心,还是紧咬着我们顾家不放,私奔是家,追查是真……或许我们应该往这一处想……”
    顾清桓挑起车帘看了下,快到骠骑将军府了,他转头道:“父亲,姐姐,洪师父不是来了嘛,不如我们吊完丧回去,就拜托洪师父让洛阳的人帮我们注意着那两个人的动静吧……”
    听他说起洪洛天,顾青玄和顾清宁好像一下想起了什么,对视一眼,都犹豫了下。顾清宁点头:“回去之后再作商议。”
    马车在同样素白一片的将军府门前停下,三顾下车,着素服携名帖,到何家吊丧。
    他们在忙着操办自家的丧事之外,也没忽略了何家相同的不幸之事。
    三顾登门,何将军夫妇出来迎接,当场还有许多其他的吊丧宾客,都没想过这个时候顾家人会来此。他们互相告慰,进了灵堂,三顾依礼向死者表示哀悼。
    顾清宁自进何府后便一言不发,顾清桓心中感受更是复杂,本来按品级礼数三顾是不用跪拜死者的,然顾清宁进去之后就在华若倾的灵前跪下了,端正行拜丧大礼。
    这是她第三次在何府下跪。
    无论如何,她是真心敬重华若倾,至于其他,她不愿有什么顾念。
    他们踏进灵堂,就感受到了一道怨恨的目光,本来只作无视。
    在她行完礼之后,还没站起身来,面前就立起一道人影,居高临下地蔑视着她。
    她一抬头,一耳光直接招呼到她脸上。
    是何珞珂,她还是怨恨顾清宁抢走了她嫂嫂的般若丹。
    顾清宁苍白的脸上立即浮现出刺目的掌印。其他人都被吓到蒙了半晌。
    顾清宁神情依然沉静,仿若心如死水的人,不惊不怒,迟缓地抬手抚了下侧脸,掸掸衣摆,安然起身。
    何珞珂此时也是一身憔悴一脸悲痛,只愤恨地瞪着顾清宁。
    顾清宁站在她面前,平静地看着她,开口:“谢谢。”
    何珞珂愣了下,眼见顾清宁目光越来越涣散,把手轻轻地伸向自己的脸,嘴角勾起笑意,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是一副温柔的样子,可更让她感到渗人:“我一直想给自己一耳光来着,谢谢帮我动了手。”
    “但是知不知道?”她的手从何珞珂的脸庞慢慢滑到她的青丝间:“也欠我一条命啊……那一天,我本可以救活郡主的,就差那么一点,差那么一点啊……为什么会差那么一点?因为我在这里跪求们……何大小姐拦住了我,死活不肯让我把能救她的丹药带走……所以,她走了……知不知道,般若丹是救不了嫂嫂的,但它的确能够救君瞳!”
    顾清宁突然爆发,涣散的眼光瞬间变为如火如荼的愤恨,手也猛地下力握住她的头发往下一拽,拽得何珞珂头往后仰。
    可她怎会是何珞珂的对手?
    “胡说!太恶毒了!就是害死了我嫂嫂!还来这里假惺惺地哭丧!倒打一耙!真是卑鄙!顾清宁,我恨!给我滚!”
    虽然仍是震惊,但反应早已快过思考,何珞珂敏捷地一旋身,下意识地反击,将顾清宁推开,纠缠间出掌击向顾清宁。
    被何珞珂推得向后踉跄一退,顾清宁勉强站住,眼见她的掌击又袭来……
    顾清宁忽然痛苦地捂住心口,猛地吐出一口血,身体失重倒地。
    “姐姐!”
    顾青玄和顾清桓被这一幕惊到,慌张扑过去。
    看着顾清宁吐出的鲜血落在她素白的衣袍上,触目惊心,顾清桓慌了,对僵在原地的何珞珂嘶吼:“何珞珂!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她呆滞了,看看自己方才出招的手掌,低声茫然道:“可我还没有打到她啊……”
    的确不是被何珞珂所伤,顾清宁之所以会呕血,是因为体虚气短急火攻心,本来就弱于常人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这连连折磨劳苦了,一颗千疮百孔的人心无论怎么伪装铜墙铁壁,都有再压抑不住痛苦哀情的时候。
    当天晚间顾清宁还是下了床,因为她要给君瞳守灵,别人都劝说不动,只好由她。她让其他守灵的人都先撤出了灵堂,她只想一个人陪陪君瞳。
    顾清风好不容易劝着晋王爷喝下一些镇心宁神的汤药合眼睡着,这会儿也来到灵堂,他的想法自然与顾清宁一样。
    顾清宁没有觉得他是打扰,因为她知道清风和自己一般,都是真心爱君瞳的人。
    出事以来,他们两头忙活各有情况,都没有机会好好说话,她早准备了一大堆劝慰顾清风的话,可是当她终于有机会说出来的时候,却哽不成声。
    因为,她发现,那么多的话语,竟然连她自己都安慰不了。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多番欲言又止,安慰的语句说到一半就语无伦次,接着含泪抽噎喘息不能,顾清风心里十分难受,揽过顾清宁的肩,让她依靠着自己的小男儿肩膀哭泣:“姐姐,我知道,是最难过的……”
    听到他的这一句话,顾清宁立时潸然泪下。
    哭了一阵,她发泄完了,在泪眼朦胧中看着前方的棺椁和灵牌,伸手抹去眼泪,自嘲一笑,然后道:“算了,哭够了……我想君瞳也不愿意看我们总哭哭啼啼的样子……清风,说点开心的事情吧,给姐姐说说……”
    “好。”顾清风也揉了把红起来的鼻子,目视前方,叙道:“我在家里的事姐姐都知道,没什么意思,不如讲我跟着师父走江湖时遇到的一些事吧……”
    “好……”顾清宁靠在他肩头,闭上了眼,听着。
    “姐姐,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梦想当大侠的吗?一定以为是在第一次见到我师父用武功救人的时候对不对?其实不是啦,是在十六岁那年,我刚跟师父出去那会儿,在路上碰到强盗劫镖,我都吓坏了,师父师兄武功虽高但寡不敌众啊,我们只好弃镖逃命……哈哈,知道当时是谁先喊逃的吗?又是谁逃得最快?就是我师父洪大侠!我那时候还觉得弃镖丢脸,问师父这么轻易放弃如此仓皇逃窜就不怕传出去惹江湖同仁笑话吗?我师父说,会啊,当然会!除非是像我这样的大侠!这传出去,别人非但不会取笑,还会崇拜呢,夸我拎得清识时务,以后鼠辈畏首畏尾也都有凭仗了呀!毕竟河洛剑派的掌门洪大侠都这样干呢!哈哈,那个时候,我就明白,哦,原来当大侠这么好!”
    他讲得活灵活现地,把顾清宁逗笑了,她笑完忽然开口道:“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的梦想是当大侠啊……”
    顾清风哽了一下,释然道:“那是因为我从来都没说过嘛。其实,我还真挺喜欢游迹江湖的日子,可以遇到很多人,很多事,离了家,就被迫长大……也挺好,不然还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顾清宁望着外面的夜空,道:“这一夜很长,清风,我想知道所有的游迹江湖的日子,遇到的每一件难忘的事,每一个难忘的人……”
    “好,姐姐,我都说给听……”
    “不是我,是我们……”
    顾清风接着讲述,从少年懵懂,到意气风发,他来往长安与洛阳,断断续续地跟着师父师兄走镖闯荡,每一个难忘的时刻与姐姐悉数分享。
    顾清宁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当得很失败,她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自己的幼弟,却没想到因为自己的目光局限,忽略了她弟弟的另一面。
    他们都忙着争忙着抢,忙着提防与算计,心里有太多的事,多到让他们轻视了眼前最重要的人和事。
    他说了很久很久,说了很多,从琐碎趣闻到几番惊心,从嬉闹游乐到行侠仗义,无一掠过,这些都是属于他的精彩,他最难忘的记忆。
    说到东方露白,暝暝漠漠,“……后来,就是今年了……我回到了长安,回到了自己的家……有一次,我帮父亲办事,又出了一趟远门,不过这次很快就又回来了……那一天,我风尘仆仆驾马飞奔到自家门前,只想快点回来跟以前一样没进门就通报满府,想看着父亲姐姐哥哥都出来接我,没想到赶回来却只见到大门紧闭……”
    “可我又看到,自家门前的石阶下坐着一位姑娘……穿着白衣服,簪着白花,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在等谁……安静得就像一幅画……我怕我的马蹄声惊到她,我怕自己忘了怎么下马……她还是被惊扰了,回过头来,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她……那一瞬间,我只感觉自己好像终于找到了什么自己一直在寻觅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只是,那一刻我就是觉得自己找到了……这么久的游历闯荡,看过了千山万水,竟都不比她那一回眸的精彩……”
    “……这是谁家的姑娘?为何来到我家的门前?为何如此顾盼于我?又为何让我心痛?”
    ……
    晋王丧女,意味着王府无后,他不但失去了女儿,也失去了最为长远的宏愿。
    生无所望,何以为继?
    他几欲寻死,若不是顾清风乔怀安等仔细守护劝慰,恐怕早已撒手人寰随君瞳而去。
    然而,在君瞳去世的半个月后,一个消息扭转了一切——
    太医诊断,萧王妃身怀有孕。
    他将有第二个孩子了,晋王府又有后嗣了。
    万一是个男孩,那一切又将不同。
    总之,走了的不会再回来了,而活着的,总能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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