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广袤蔚蓝之上,七八艘庞然楼船组成船队,缓缓离开了琉球海市。
在为首的一艘富丽堂皇有如皇宫的海船上,光济表情温和,正和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谈论着什么。
这老者虽然年事已高,但脸庞光滑如玉,这是涂抹了海上一种滑膏后才会有的效果。
虽然此物价值不菲,同等重量下比之黄金犹贵十倍,但那些大海商们为了自家不受海风吹砺之苦,对此却是甘之若饴。
这名大海商言笑晏晏,对光济道:“大师若是再在海市盘桓几日,便可见到百珍坊数月一度的拍卖会。我接到消息,听说此次拍卖会上有龙宫贬黜外放为奴的水族出现,错过当真是可惜了。”
光济闻言轻笑道:“既是如此,雷先生又为何不留下来参会,反而趁此离去?”
唤作雷先生的大海商听了光济的话语,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哈哈,将此事糊弄过去。
光济也无心探究其中根由,只是附和着其人说笑。
这位雷先生,乃是琉球海市上万海商中最顶级的那一批,虽然不如四大海商之流,但也是人脉雄厚,不可小觑。
其人虽只是凡人一个,不曾修行,但手下坐拥八十余座海国,有众多贪图富贵的散修效命,又与龙宫、海外妖族攀上了关系,故而能在这大海上自由来去,是为数不多的几位能把生意做到乌鸠国的海商之一。
便是身家豪富如此,这雷先生还是喜欢亲自带队行商,不得不说是一个怪癖了。
“听光济大师所言,是要往乌鸠国一行,这却甚是少见。”谈笑几句,雷先生话锋一转,谈起了另一件事。
光济心中暗道一声来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温和笑意一如既往:“雷先生何出此言?”
“呵呵,那乌鸠国哪怕是在海外诸国之中,也是最神秘的那一批。其中国人阴阳双走,阳世为乌鸠国人,阴世为冥凰座下鬼差,却有许多物产是别处没有的。”雷先生目露回忆之色,“当初正是搭上了乌鸠国的路子,雷某才能攒下如此身家。”
光济轻轻颔首:“可这与雷先生先前所言有何关系?”
雷先生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虽然不通修行之事,但也听说如光济大师这等修行之人,躲的就是轮回,最怕的就是冥凰。就连我手下那些供奉,每次听了我要往乌鸠国去,也是百般推诿,相互撺辍,最终找出一个替死鬼苦着脸跟我去。”
其人瞥了身后一个脸上泛着苦涩的青袍供奉一眼,继续道:
“也不知大师有何底气,竟然要往乌鸠国一行?”
光济心下恍然,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此行目的地非是乌鸠国,而是一处唤作云生角的海域,不过是借道搭顺风车罢了。
而这雷先生却以为光济去乌鸠国是有底牌护身,也不知动了什么心思,想要打探光济的底细。
反正事无不可对人言,于是他轻笑一声,摇头道:“既是如此,出家人也不瞒着雷先生了。出家人此去并非去乌鸠国,而是要往云生角一行,是雷先生想岔了。”
那雷先生闻言脸色一变,看了光济好几眼,终于皱着眉头道:“原来如此,呵呵,原来是个误会。”
尴尬地笑了几句后,这大海商就借口有事,匆匆离开了。
光济也不管其人有什么算计,反正他这些日子早已打听好,云生角那一处海域,常年都有无穷云雾升腾,礁石密布,更有许多暗礁,就算是积年的老水手也不敢涉足。
届时到了地方,他施施然离去,难道这雷先生还敢乘着海船撵上来?
“不过嘛,这人身上似乎还有些特异之处,”光济注视着雷先生离去的背影,如今他末那识已开,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此人身上有一股莫名气息正逐渐昂扬起来,若非这是个缓慢增长的势头,光济也不会一开始就没发现,以为其只是一个寻常海商,“也罢,不管你有何算计,我只是不理便是。”
......
那日雷先生匆忙离开,第二日却又再度恢复了以往风仪,谈笑自若地与光济相见。
光济也曾暗暗留意其人举止,却发现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于是心下对其人便更添一份警惕。
终于这一日,船队驶出了龙宫所辖水域,来到了东海外海之中。
刚向日而行不过两个时辰,忽然听得一声唿哨,海面跃起了众多双翅飞鱼,这些飞鱼鳞片银白,腹鳍宽大若翼,竟然能从水中直冲而起,于空中滑翔。
这一群双翅飞鱼中有一条为首者,身量极大,近有丈许长短,身上乘着一个白袍小将,手中拿着一杆珊瑚红的三尖枪,拦在了船队面前。
“我乃千峰妖王座下将领,尔等是哪一家的海商,可有证明在身?”
那雷先生自出了龙宫海域就一直立在船头,为的就是等待这种事的发生,眼下连忙一摆手,他背后的那个青袍供奉就掐了一个扩音的术法,将他的声音弄的隆隆作响,震彻周围数里:
“银三将军,老夫雷苍在此恭候多时了!”
那白袍小将闻言仔细打量了一眼雷先生,这才挥挥手撤去了周围双翅飞鱼,只是自己还拦在船头,笑着喝了一声:“原来是雷先生,想必又是出海做生意的?本将奉命值守此地,却是不好擅专啊。”
“哪里哪里,银三将军的苦处,我们都能理解。”
雷先生对着那青袍供奉使了个眼色,后者便放出一件状似乌云的法器,慢腾腾地升到空中,将一件事物塞给了那银三将军。
这银三将军接过此物,放在手里掂了一掂,活像个索要贿赂的门丁,这才满意一笑,开口道:“儿郎们,放......”
话还未说完,突然天际有滚滚雷音横掠而过,内中剑气四溢,一道飞出,便将这银三将军连那青袍供奉戳了个对穿,叫二人当场倒毙。
那银三将军现了原形,却也是一尾双翅飞鱼,只是体量更大,鳞片银光闪闪,煞是好看,难怪以银为姓。
面对这等突发事故,雷先生措手不及立在当场,脑中嗡的一声,第一反应却是:这银三就这么死了?老夫这些年的打点岂不是白费了?
然后下一个念头却又是:那发出剑气的高人,不知是何等本领,能否为我所用?不知要什么物事才能打动他?有这等高人在侧保护,日后出海想也能更安全几分。
在这些大海商的眼中,只怕是一切都能用钱来买,泼天的富贵可以,延寿的灵丹妙药可以,龙宫贬黜的水族可以,就连修道人都能拿钱来雇佣。
实在是自视甚高,贪心太过!
若是光济知晓此人心声,定要如此评判一二。
不过他现在可没有这份闲心,盖因随着那铺天盖地的剑气而来的,还有一道与其纠缠不断的清白色的剑光,让光济眼熟得紧。
“这不是那孟阗竹的剑光?这么说来,与她相战的另一人,便是那飞虎道人了?”
光济眉头一挑,正准备低头佯作视而不见时,那在天上苦战的孟阗竹却瞥见了他,心中一喜,连忙喝道:“丁道友,还请助我一助。”
光济啧了一声,正准备出言拒绝,那如云霞般浩荡而来的剑气团忽地往内一缩,露出一个道人身影。
这道人广额方口,威严极重,身边有一头插翅飞天虎相盘旋,双翼锐利如金铁,周围盘旋的剑气倒有一大半是从这插翅虎上发出,隐隐间构成了一门阵法。
飞虎道人听了孟阗竹话语,怒笑一声道:“难怪你一路向此处飞遁,原来是有情郎接应!”
他用手虚虚一引,那身侧玉虎便咆哮一声,向着光济扑来。
“待我杀了这小子,看你又能如何?”
事已至此,已是由不得光济不出手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足下白莲升起,脑后六轮佛光相继诞出,化作一轮明净宝光飞出罩向那玉虎,同时开口道:
“孟道友,说好的此事再与我无关呢?”
孟阗竹歉意地笑了笑,一出言便是石破天惊:“丁道友,你若是助我一臂之力将此人逼退,此后门中若遣人来追太清灵宝符,阗竹立誓绝不参加。”
光济闻言身子一滞,旋即回过神来轻笑一声,也不答话,只是运起佛光神通,将那头飞天玉虎困住,任由孟阗竹自去和飞虎道人厮杀。
这飞天玉虎本是飞虎道人用计赚了一头练气九层的妖王,将其精魄抽出,炼入随身法剑中而来。
如今被飞虎道人放出来攻杀,仰天怒吼一声,于是扇动两翼,生出无穷金光剑气随行,便合身扑来。
却不料光济不与它硬拼,脑后明净宝光飞出,虚虚一兜,便把这头飞天玉虎罩了进去。
这轮宝光是光济开了六识后领悟出的六门小神通合成,涉及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色香声味触法六尘,善能布下幻术,操纵敌人五感。
那飞天玉虎一头撞入其中,只见眼前一阵刺亮,再回过神时便已换了一方天地。
只见世界中央,有须弥山透过大海,矗立于地轮之上。
此山上下皆大,中央独小,日月即在山腰,又有四王天居山腰四面,忉利三十三天坐落山顶。
忉利天之上,则是夜摩天、兜率天、化乐天、他化自在天,此四天唤作空居天,依云而住,与仞利天下依山而住的坚手天、持华鬘天等地居天相映成趣,又与仞利天、四天王天合称欲界六天。
再上则为色界十八天,及无色界四天。山根则是七重金山、七重香水海环绕之,每一重海间一重山,在第七重金山外有碱海,其上有四大部洲,碱海之外则是大铁围山。
而在须弥山顶,仞利三十三天正中的善见城内,有一尊身高万丈的俊美少年帝王头戴宝冠,身披璎珞,手持金刚杵,身骑六牙白象,看向飞天玉虎,冷喝道:
“天外邪魔相犯,诸天眷属,随吾释提桓因外出应敌!”
于是一尊容貌殊丽的护法天人从其背后绕出,吹动法螺,又有十大侍卫天子率领一众天人结成军阵,向着这飞天玉虎冲杀而来。
这飞天玉虎本就是海外妖王精魄所化,眼皮子浅,何曾见过这般景象?
顿时唬得亡魂皆冒,嘤呜一声便绕着这须弥山逃窜开来,一时间完全忘记了自家是如何进入这方世界的。
那少年帝王见此得意一笑,双眸轻阖,一缕念头从中抽出,自往天外去了。
而在七凰界东海之上,光济掌上托着一轮明净宝光,内中一头飞天玉虎虚影若隐若现,隐成飞剑之貌,见状笑道:
“不过是化出一方小世界的风景,就让这没见识的插翅虎一愣一愣。若是将三千大千世界尽数化出,岂非要让它当场降服,做个护法神兽?”
光济运起六识神通,轻轻松松将一头练气九层的虎妖精魄困住,这才抬头看向孟阗竹和飞虎道人的战场。
不出他意料,无了飞剑相助,那飞虎道人再也不是孟阗竹对手,被这个漓江剑派的女弟子杀得冷汗淋漓,只能凭借练气九层大修所独有的仙气相抗。
此世玄门道家修行,在练气第七层道基之时,会将毕生所学法术打入其中,化作自身道法根基,便是日后成道的基础。
也只有在这一步刻入道基之中的法术,日后才能修炼至元神级数;若是错过了这个时机,便是成就了元神,那些法术也只能练至练气顶峰,无法突破元神一级。
故而在这一步上,得了真传的道门弟子自是要比旁门散修占便宜,他们铭刻入道基之中的法术无不是师门长辈千万次推敲而来,与本门道法相合,能发挥出莫大威力。
而那些散修遍寻真传无果,只能随便应付了事,许多法术甚至与自身心法相冲突,便是刻入了道基也没什么效果,更不要说以此对敌了。
这飞虎道人身为海外练气顶峰大修,虽不似平常散修那般落魄,但道基之中也没什么好法术,只有一门剑诀值得称道。
可是他飞剑已被光济困住,犹自在须弥幻景之中挣扎,又如何被他这个主人操纵,召回应敌?
故而再非孟阗竹这等道门大派弟子对手,左支右绌之下,随时都会落败。
这也是道门真传和旁门散修之间的差距,只要前者成就了金丹,后者很难再是前者的对手。
大派弟子面对同等境界的散修,以一当三、以一当五都是寻常,越级挑战更非难事。
光济困住了那柄飞剑,自忖已经算是对得起孟阗竹了,加之心底也有几分不情愿,便也不再插手,只是看着那两人厮杀。
而在他身下,雷先生等人的船队先是一阵惊慌,而后又见不曾波及到自家身上,也都纷纷安静下来,静等天上一战落下帷幕。
那雷先生看着孟阗竹和飞虎道人的斗法,眼神闪烁,也不知动了什么心思,匆匆交代一句,便走入了船舱内部。
而在高空之上,随着一声怒喝,那飞虎道人狼狈凄惨地从剑圈之中飞出,右臂鲜血淋漓,咬牙道:“好,此次是我飞虎技不如人,日后再来讨教漓江弟子高招!”
说着也不看光济一眼,自化作一道流光去了。
其人去后,孟阗竹身影从空中飞下,踩着一朵白云落到了光济身旁,笑吟吟道:“丁道友,我们又见面了。”
光济叹声道:“出家人倒是宁愿不再与孟道友相见,不然准没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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