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余晖播撒在桥下潺湲的清溪上,镀上一层赤金色的薄暮,连带着扎根在河道中的溪岩,也被渲染的像是一尊肃穆的雕像。
桥的那端,是一个不大的村寨,此时缕缕炊烟从中升起,隐约能听到犬吠牛鸣之声,尽显一派安宁祥和之意。
三三两两的农人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正有说有笑地向着家中行去,谈论起村寨的闲事,展望起美好的将来。
断霞低映,小桥流水,一川平远。柳影人家起炊烟,仿佛似、江南岸。
溪畔乘凉的老者笑呵呵地看着这副景象,心中满是安宁喜乐之意。
“阿弥陀佛,好一派祥和的农家景象。”
村口桥边,一道僧人打扮的身影缓缓而至,停留在老者面前。
“敢问檀主,这叶家庄怎么去?”
老者闻言打量起来人,只见这僧人相貌不俗,十分俊秀,身上穿着一袭水洗得发白的僧衣,如云间淡月,尽是出尘之气。
这年轻僧人脚上踏着一双麻鞋,一路行来,却是不染尘埃。
更奇异的是,僧人手中并非常见的木鱼、念珠、法钵等物,而是捧着一只青铜材质的灯盏,一点如豆灯火落在其中,沉稳不动,全然不被外界微风影响。
老者心中一惊,知晓这位僧人怕是个有法力的,于是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敢问大师法号?”
年轻僧人笑了笑,低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贫僧光济,不知檀主如何称呼?”
老者年轻时走南闯北,也曾在学堂认得几个大字,知道僧人所言“檀主”便是“施主”之意,于是笑呵呵道:“此地乃刘家寨,寨中一应男子都是姓刘,光济法师称呼老汉我一声刘老六便是。”
“阿弥陀佛,贫僧尚且年轻,不善演说教法,当不得法师之称,檀主客气了。”僧人光济连忙摆了摆手。
一般而言,唯有精通佛教教义,又能如法修行,并善于为他人演说教法的僧尼,才能以“法师”之称尊之。光济虽然和佛门大有干系,但也并非正传出身,因此对这方面很是看重,不愿冒名顶替。
刘老六无所谓地笑了笑,他又不是僧人,也不是在家居士,怎么知道该用什么称谓来称呼对方?不过是花花轿子人抬人罢了。
他也不在此事上多费口舌,便接着光济先前所言道:“听师父所言,可是要去往叶家庄?”
“正是,”僧人托着青铜盏道,“贫僧应他人之请,却是要往叶家庄救治一位病人。”
“阿弥陀佛,师父慈悲。”刘老六对叶家庄那件事也算有所耳闻,见光济不愿多说,也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思,闻言便道,“好教师父知晓,我刘家寨便在这叶家庄南去的大道上。师父顺着这河往东走上一段,便能见到北上的大路,顺着其再走上两天,便能见到叶家庄了。”
“多谢檀主告知,”光济得到答案,便有了转身离去之意,“出家人这便去了。”
“师父且慢,”刘老六连忙呼了一声,见僧人回头看来,晃动着手邀请道,“眼下天色已晚,赶路不便,师父不如且在我刘家寨歇息一晚,明早再启程如何?”
光济摇头道:“檀主好意,贫僧心领了。但出家人却不碍这些,夜色赶路,星月为伴,倒也无妨。”
刘老六见四下无人,只得凑近过去,对着僧人低声道:
“大师请听老汉一言,实不相瞒,我刘家寨近日出了一桩异事,虽然于我等村民生活无扰,但也总有人议论纷纷,令人耳烦得紧。今日见到师父,老汉我动了心思,还请师父慈悲,帮我刘家寨消了这桩祸事罢!”
光济闻言,头颅轻扬,似在打量不远处的寨子,半晌才轻叹一声:“阿弥陀佛,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贫僧却不好推辞了。”
“大师慈悲,大师慈悲。”刘老六再三道谢,领着光济往村中行去。僧人跟在老者身后,打量起村寨中的风物。
这座村寨靠近山林,寨中建筑也多以木制屋楼为主,少有用泥石砌成的。
如今正值春夏之交,寨子外的田垄中除了种有不少水稻外,还有几块栽种了油菜花,以备榨油之用。如今花开得正盛,清风吹拂而过,金波翻涌,口鼻间飘溢着醉人的浓郁花香。
听着水田中不成调的蛙鸣之声,闻着馥远的花香,僧人光济脸上露出浅笑,看向身前不远的刘老六,问询道:“檀主所言,村中有异事发生,不知有何征兆?还请檀主一一道来,不然贫僧却是不好处置。”
刘老六回头笑道:“此事不急,大师先随我来,用了晚食后我再慢慢告诉大师。”
光济微微沉吟,倒也没有多言什么,托着手中的古朴灯盏,不紧不慢地跟在刘老六身后,随着他三转两绕,来到了寨子中一座木制小楼之前。
小楼似是新成不久,木香气仍有发散,刘老六笑着向光济介绍道:“这是我自家起的,没请匠人帮忙,全靠老汉一双手。”
光济闻言赞了一声道:“檀主好手艺。”
“大师谬赞了。”刘老六哈哈一笑,引光济入了屋中,向他介绍了自己的老伴与一双儿女。
见当家的带回来一位僧人,笃信佛道的刘王氏显得颇为激动,不顾光济推辞,为他张罗了一桌饭菜,皆是从山中采摘而来的山野菜蔬,确实鲜美清甜。
饭食用过,光济坐在桌边,向刘老六询问起了刘家寨发生的异事。
刘老汉看着被僧人放在桌子上的青铜盏,似被其中如豆灯火所吸引,目露回忆之色,叹声道:“老汉我早知如此,就该劝那孙老五不要招惹那畜生了!”
原来,虽然刘家寨中以刘姓人家为主,但也不是没有其他姓氏混居其中,那孙老五,便是其中之一。
孙老五,是前年随着他侄子孙清服搬来刘家寨的。怎么说呢,这人一向很有胆量,颇好神怪之事,而且常常起意,四处探寻。那离刘家寨不远的郁密山林,便经常被他打扰,成了他寻觅精怪的好去处。
许是那山林灵气不盛,没有精怪,或者这孙老五运气确实不错,从前年他搬来一直到前不久,都没有遇到过什么坏事。
“按檀主所言,莫非这位孙檀主,是被野怪灵精一类的事物缠上了?”
光济听至此处,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还是出言问询道。
“不错,”刘老六端起桌上水碗,喝了一口水,接着道,“三月前,那孙老五在午憩时,意外遇见了一头畜生。没想到,因着他心起贪恋,却是给自家头上招来了一桩祸端。”
“敢问其详。”
那一日,孙老五正在家中午睡,迷迷糊糊间,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爬上了床,接着感觉身子摇摇晃晃,如同腾云驾雾,令人手舞足蹈,心神畅游。
这孙老五向来喜好神怪志异之事,对此多有了解,当时便觉得不对劲,自己难道是被什么精怪给魇住了?
于是他努力睁眼看去,只见一头狸猫大小的狐狸盘在榻上,一身黄毛,却长着绿色的嘴巴。
这狐精卧在孙老五腿边,身子微微发颤,不时往上蠕动些许,动作极为轻微,像是怕惊醒了孙老五一般。
孙老五生平第一次离精怪这么近,也真亏他胆大,竟然能强压抑着自己不喊叫出来,而是凝神细观这狐精举动。
只见这狐精蹑手蹑脚,只是一会儿,便贴到了孙老五的身上。按照其人事后所言,那狐精果然神异,只是挨着自己双脚,脚便瘫软下去;刚靠到腿上,腿部便酸麻发软。等它爬到腹部时,孙老五更是下腹一阵火热,不自觉地想同这精怪行周公之礼。
“那孙老五虽然好神怪之事,却从没想过要和一头狐狸搞在一起。”刘老六咂了咂嘴,突然想起这是在出家人面前,于是连忙看向光济,见其人并无不豫之色,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于是当狐狸准备卧在孙老五腹部时,他连忙坐了起来,猛地把那狐精按住,两手掐住它的脖子。那狐精急得嗥叫连连,却也不能挣脱。
孙老五坐在床榻上,再三呼喊,将自己侄子孙清服叫了过来,用绳子将其捆了,笑着道:“听闻你等狐妖最擅变化,今天我就在这里看着你,看你怎么变化!”
话音未落,那狐妖忽然把肚子缩得像细管,几乎就要从绳套中脱去逃掉。孙老五大惊,急忙用力勒紧绳子。可那狐妖又鼓起肚子,像碗口一样粗,坚实无比,再也勒不下去。
孙老五力气稍一松懈,那狐精的肚子又缩了下去,如此数次,孙老五按捺不住,连忙让侄子拿刀过来杀掉这头畜生。
谁知光是转眼说话的功夫,孙老五手上一松,再看时那狐妖已然没了踪影,手中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绳环,和一缕黄色的狐毛。
“孙老五第二天和我们几个老伙计闲谈时,就在炫耀此事。”刘老六唉声叹气道,“我们倒一开始也没怎么多想,谁知那孙老五紧接着又道,他见那狐精皮毛水滑,想必能值不少钱,打算找几个人帮忙,将那狐精诱出,宰了剥皮换钱!”
光济闻言眉头一皱,双掌合十,叹息道:“慈悲,慈悲。孙檀主何必如此。”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刘老六老脸一红,自曝道,“其实老汉我一开始也动了心思,只是想那狐精也是天生地养的灵物,能成了精怪实属不易,于是就没掺和进去,不过也没阻止。”
“阿弥陀佛,檀主还请继续说下去吧。”光济面色淡然,并未说教什么,只是示意刘老六继续讲述。
“后来怎样我就不知道了。”刘老六摇头道,“只是听说孙老五他们屡屡设下陷阱,但都未曾得手,最多就是留下了几根狐毛。后来慢慢的,此事也就没人提起了。”
孙老五遇狐精之事发生在三月前初春时候,他们诱捕狐精的举动也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后来此事平息下去,一时间倒也没几人再去关注了。
“可是半个月前,那狐精又出现了。”刘老六叹了口气,叙说道,“孙老五家养的鸡鸭死了不少,经过查点,没有丢失,全部是被狐狸咬死又不带走的!”
不单单如此,在孙老五之后,其他几家参与了捉狐行动的人家屋中也出现了类似事情,鸡鸭被咬死,家犬深夜狂吠,扰人清梦,夜晚屋中还有黑影闪过,令人惶恐不安。
“我们想着,死了些鸡鸭倒也不算什么,权当给那狐仙赔罪了。可是前日里,孙老五家的小孙儿半晚上起夜时冲撞了那狐仙,受惊之下掉入了粪坑,险些没了命。直到现在也还有些痴傻,没缓过劲来。”
只要狐精不伤人,那么万事好说,可是如今有人因此差些丢了性命,对寨中村民来说,这狐精的举动就有些过分了。
“今天见到大师您,我才动了念头,看大师能不能看看那孙老五家的小孙儿,救上一救,顺便收了那畜生去。”
“阿弥陀佛,此事我已知晓。”光济口宣佛号,“既然如此,贫僧且在此地暂留数日,为贵寨消弭这桩祸端再说。”
“多谢大师,大师慈悲。”刘老六连忙道谢。
“不打紧,”光济看了一眼屋外夜幕,“如今天色已晚,檀主还是先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言。”
“好,大师请随我来,老汉给大师备了一间净房,还请大师在此暂歇。”
“阿弥陀佛,多谢檀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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