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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红马便奔驰而出,马蹄踏在潮湿的青石板上,咯噔咯噔的响声穿过一条条巷道。周山水骑在马上,不一会儿就到了森威饭店,一上楼却被小翠告知周山药已经去了县公署。
“圣王送了两匹好马给林家兄妹,收到了吗?”
水仔点点头,说兄妹俩正想感谢哥哥呢,这会儿正在司令部喂马,我这里就代他们谢过了。小翠抿嘴一笑,说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见外。
小翠又给他指了去公署的道路,水仔于是回转上马,又是一阵咯噔咯噔的踢踏,像一团火云一样飞了出去。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县公署,就看见一大堆乡民排着队挑着担子正往里面送东西。
抬头一看,门口上方一张巨匾,上书四个大字:
为民请命。
这就是小翠说的县公署了吧。
水仔不知这里在做啥事情,下得马来东挤西挤进了大门,见里面官员与士兵掺杂其中不停的吆喝着维持秩序,于是找到两个小吏,张口就问县驻军周团长在哪里。
“周团长?哪个周团长哦,不认识!”
两个小吏想也没想说他找错地方了。水仔心忖自己应该没错,又问了几次,谁知对方却不难烦的说道:
“这里没有周团长,要找当兵的去城防司令部找!莫挡到穆司令的军饷军粮!”
说完一把把他推开,水仔有些纳闷,扭头细细一看,才发现一队队的乡民原来是来上缴预征粮,其中不乏一些系了红绳的木箱,看样子应该是装的银元。
这才恍悟,眼前的这些就是预征万县附近诸乡镇三年的税赋。
水仔看着这流水一般的钱粮像血一样的不停灌进这个地方,面前的公署大楼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正吞噬着贫苦百姓的血肉,然后吐出森森白骨。为民请命的四个大字变成了一张微笑的面具,看着下面佝偻的众生,嘲笑他们无知的奴性。
血液几乎要涌到了他的头上,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神过来转头一看。
赵有财叼着烟杆,眯着眼睛问道:
“老弟你怎么不进去,师长正在县署里面办公呢。”
水仔一见是他,才缓过心情解释了来意,赵有财却笑说道这点事情还用得着老弟你费心吗,涂江镇的官员他早就打过招呼了,有谁敢难为师长弟弟的朋友呢?
水仔这才记起周山药已经是师长,怪不得自己刚才问周团长没人认识。不过他并不是很了解师长是个什么军衔,只觉得似乎比以前的团长要大了许多。
“我哥哥在公署里面做啥?”
赵有财说还能干啥,还不都是被这些税粮给闹的。水仔一头雾水,接着就跟着他进了公署大楼,没走几步就听见哥哥周山药和许多当官的在一个房间里面吵吵嚷嚷。
“各地预征三年税赋就这点东西?二十八万大洋还不够我师半年的开销呐!”
周山药声音很大,听上去很是火大。围在他身边的官员却面露难色,说还有一些在路上,不过统计下来这次预征最多也就三十五万军饷。
“别以为老子不晓得你们都干了些啥,告诉你们,老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给你们看的!要是这两天凑不齐五十万大洋,都他妈给我滚蛋!”
一骂一挥手,几个官员叫苦不迭纷纷求情,水仔在后面听得有些糊涂,谁料却听见其中一个人说道:
“穆司令,我们从那些地主乡绅手里换了不少枪弹,这些费用总该算在里面吧……”
这个字眼犹如一阵霹雳,一下子击中了水仔的脑袋。
穆司令!
哥哥就是强征万县各地三年税赋的穆司令!?
众声嘈杂,水仔并没有听清具体是什么,却分明听见一个个人口中穆司令穆司令的讨好谄媚之语,仿佛在嘲笑他的不敢相信。
哥哥周山药就是穆司令!
血液上头让他很恍惚,这真的是他哥哥周山药吗?这真的是那个自乌杨镇分别以后再次见面的亲哥哥嘛?水仔觉得不可能。直到看见赵有财避开众人的吵嚷,在周山药耳边说了一句话,哥哥黝黑的脸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随即又恢复了佯怒。
“行了!赶紧都先把手上的事情办好!今天送过来的钱粮一个子儿都别少,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那副军威官威的模样,宛若是另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周山药推开如释重负的众官员走了出来,看见水仔愣在角落看着他,不觉有异,只问道林家兄妹如何了,要不要派人把林阿堂送回去。
又凑到他耳边悄声道:
“跟你说,你哥发大财了,刚刚赵参谋挖了一个豪绅的坟头……”
他的脸上禁不住一股得意之色,水仔却苍白着脸颊,双眼无神的看着他。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山药有些奇怪的打量他,见他不说话,浑身上下的衣衫缝缝补补,像是极为落魄,于是把他回房间,关上房门叫其他人避开。
“是不是伤没治好?来来,赶紧脱了我看看。”
水仔还是像木头一样站着。周山药一时弄不明白,但一想他有钧晨令护身应该无大碍,实在不行宫小婉还可以帮他疗伤。今日公署事情繁多不宜多耽搁,自己还要赶回司令部接受新兵和武器,于是赶紧叫人抬了一箱银元进来。
“要是不舒服就去找你嫂子。这几万块你先拿着用,不够再来找我,我先回趟司令部!”
周山药打开箱子,里面顿时反射出闪闪的银光。水仔颤抖着手,拾起一枚,却仿佛看见上面沾满了平民百姓的血与泪。
“你……你就是穆司令?”
他举起一枚烫手的银元放到哥哥眼前,几乎拿捏不住。
周山药以为他要问什么,于是解释道那是之前投靠黔军时改的姓,说起来都是赵有财出的馊主意,再说他当时娶了黄栩子阿土妹,入赘穆家按规矩也得改姓。现在联军上下都叫顺口了,自己也懒得改回来了。
“你就是穆司令?”
水仔又问,连声线都跟着手一起颤抖,银元在手中摆动,想要是挣脱逃离他的手指。
周山药又纳闷的点了点头,看着弟弟苍白的脸色和无助的眼神,心里涌起了一阵不安。
阿弟怎么了?
水仔不语,不料银光翻转,水仔手中的银元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从手上跌落了下来。
噌!
清脆的响声打破僵持,只见银元滚到角落的一瞬,水仔身上红光一闪,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钱箱,伴随着一声怒吼,满箱子的银元稀里哗啦的散落了一地。
“你就是向老百姓强征税赋的穆司令!”
一双通红的眼睛怒视着自己的哥哥,眼角的青筋绷成道道青痕,浑身上下赤红色的钧晨罡气四溢而出,在他身上蒸腾、萦绕,一只手指颤抖的指着地上的银元。
周山药被他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目瞪口呆,见他就要出手抓自己,本能的腾起了翠灵罡气自保。
红绿相交,光晕差点震开房门,房间里两个人扭作一团,水仔几乎是恼羞成怒,毫无章法的挥拳就不停的朝周山药砸去。周山药几乎不会武功,手中又没有钢剑让他使出轩辕剑法。只能凭借三道罡气护体招架,一边格挡一边大叫:
“你疯了吗?我是你阿哥!”
水仔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怒气,只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停手,房门一下子被冲开,外面众人一见里面情况不对,几个官员立即进来压住水仔。
一团红气一散就将几人弹到一边,水仔欲起身再上,却一把被赵有财从后面抱住。
“你两有话好说,亲兄弟在这里干仗做啥!”
亲兄弟!?
一句话像一盆凉水浇灭了他头顶熊熊的烈火。水仔浑身泄气一般,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哥哥,缓缓放下了双手。
周山药恍然不知水仔为何突然如此大变,却见他耷拉着头,像失了魂一般,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背身愤然离去。
2
龙吴钩立在半山腰看着那匹红马像箭一样穿出城门,说道:
“周山水好像走了。”
薛连成也看见了,表面装作不在意,心脏却是要跳出喉咙来。
周山水居然没有死!?
可有人似乎不用看表情也能猜到薛连成的紧张,一个声音略带冷笑的说道:
“薛首卫自成都出来以后,事事都不顺心啊。”
薛连成转过头,按下心中惊恐,见是程之旺,说道:
“程参谋现在的担心总是小了些吧。”
话是这样说,可他心里害怕的却是另一件事情——那夜在青龙河上游周山水化作怪物一般的情形。连程之旺等人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薛连成心里清楚,上古流传下来的一个传说怕就是要在眼前应验了。
算了,知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自己也是当年无意间听郑菲儿说起才明白之前的原委,他希望周山水一辈子都蒙在鼓里,千万不要再次突破钧晨界。
钧晨界……
薛连成想着这个字眼,陷入沉思,程之旺语带讥讽,但见周山水已经远远离开,口气稍微缓和了些,说道:
“周家兄弟只走了一个,但周山药还在城里,薛首卫打算怎么难为他?”
“难为此话从何讲起?即是程参谋故旧之子,薛某当然不会考虑不周,只需你的光晟军拖住周山药让他无法分身,翠灵圣母那边我们自有主意。”
程之旺哼哼一阵冷笑,但凡自己的顾虑和担忧都被薛连成一个个给堵死,看样子这人最起码会让自己暂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于是征询般的望向柳寂雪。
柳寂雪却全无对此表态的意思,冷傲的脸上阴沉着,凤眼直盯着飞驰而去的那匹红马,自言自语道:
“周山水是怎么在我两道鲸须决下活下来的?”
薛连成心里一紧,轻咳了一声,柳寂雪这才回神过来,见二人脸色各异,程之旺似乎放下心中巨石但依旧对薛连成冷眼相待,而薛连成却面露期盼只待她发话。
现在这两人各自什么心思柳寂雪心里明白得很。问薛连成为何这么有把握可以拖住周山药,对方现在手里的兵力怕是已经不下三千了。
“三千又如何?周山药手上真正能打的不过是那数百老兵。现在征来这么多乌合之众,难说有什么战斗力。”
“虽是如此,但光凭少阳的这几百光晟军怕是有些吃紧,再说这些人刚炼化钧晨令不久,还需时日熟悉运用。”
薛连成于是说自己早已有准备,这点无需担心。但如何引出翠灵圣母倒是没有主意,她身边一个护卫一个替身,怕是有些难办。
柳寂雪暗自揣度了一下,发现薛连成眼神有异,不由得摇头说道:
“连成你一定准备了后招,那就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了。”
薛连成笑了笑,说“凤眼”凌厉果然不假,什么事都能一眼看穿,于是也不隐瞒,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最后口中吐出一句话:
“翠灵圣母既为仙灵石而来,若想引她出来,非黄栩圣母亲自前去不可!”
谁知程之旺一听,大叫一声拜倒在地:
“圣母万万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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