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照顾郑蘅的小护士每天站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对年轻的夫妻,她十分诧异为什么两个人明明都有了孩子,病房里的气氛还会如此的冷意渗人。
她常常看到男人一直陪在女人身边,每天细心地带她去做各项检查,陪她说话解闷,千方百计地哄她开心。
然而病床上的女人却日益沉默,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每天都在昏睡中度过,她每天去给她送药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她大部分时间都是清醒的。
显然,她在刻意躲着这个男人。
她不禁想入非非,难道他们不是正常的夫妻?
是包养关系?可是看那个男人的眼神和动作,像是相识许久,分明爱至刻骨。
是强取豪夺?他说话的语气又那么温柔轻和,不像是会霸王硬上弓的人。
难不成,是禁忌之恋?两个人长得又不太像,而且女人的亲人也常常过来,显然跟男人不熟。
小护士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明白,病床上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温柔倍至的美男无动于衷。
两个人都到了生儿育女的地步了,关系却闹的这么冷,她瞧来瞧去,也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偶尔会隐隐约约听到男人对女人说:“阿蘅,你可以不原谅我,但是不要伤害你自己,好吗?”
她双眉一拧,难道是孕期出轨?
这样一想以后,她再看向陆沉的眼神,都深深鄙夷了几分。
做错了事情还装出一副深情不移的样子,寸步不离地守在发妻身边,果然长得好看的都是渣男。
郑蘅郁郁寡欢了许多天,不仅仅对陆沉爱理不理,就连郑父过来看她的时候,她亦是一脸无动于衷的表情。面对医生的柔声询问,更是沉默无言。
医生说,她极有可能患上了一种孕期里常见的轻微抑郁症。
陆沉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请来了心理医生过来疏导她的情绪。他担心她会出事,夜以继日地守在她的身边,没有离开病房半步。
郑父看着他跟着女儿一起日渐憔悴,想起妻子临终前的嘱托,对他的态度也不再如过去那般强硬,甚至已经在心里默许了他跟女儿在一起。
他常常在夜里翻来覆去,悔恨难眠,如果当时没有强行拆散他们两个,女儿就不会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不会平白无故遭受牢狱之灾,妻子也不会这么快病发去世。是他,一手把女儿害成了这个样子。
这一夜他把陆沉支开,留在病房里守着女儿,他看着眼神空洞的郑蘅,心口阵阵绞痛,轻声哄劝道:“阿蘅,你快点好起来,爸爸不再拦着你们了。只要你能好起来,你想跟谁结婚都可以。你妈妈在天之灵,也舍不得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郑蘅听到妈妈这两个字,眼神里才有了一丝情绪,顷刻便愈演愈烈,情绪瞬间歇斯底里,她掀开被子,大喊大叫了起来,四肢也开始乱颤。郑父见她整个人又开始失控,一个人按不住她的双手双脚,赶紧按铃叫来了医生。
医生见状便叫过来几个护士:“给病人打一针镇定剂。”
郑蘅听到之后表情更加惊恐,从病床上跌了下来,一手推开过来搀扶她的护士,踉踉跄跄往走廊跑去,嘴里喃喃自语:“我不要打镇定剂,我不能失去他。”
医生把她控制回了床上,扭头对一旁的护士说:“病人是孕妇,控制好剂量。”
陆沉在走廊那头跟李西山吩咐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听到这边的动静忙挂断电话赶了过来,只见几个护士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心下一沉,缓缓走到她的身边,郑蘅的情绪已经变得平静下来,她紧闭着双眼,脸色又如死灰,没了半点生气。
病房里的人影散去,他轻轻爬到床上,抱着她愈发瘦弱的身体,听到她轻浅的呼吸,他捏了捏酸涩的眼眶,轻轻阖上眼皮。
“阿蘅,我陪你一起痛。”
郑蘅的背僵了僵,泪水无声无息地划过,慢慢湿润了半个枕头。
第二天,天气晴朗,风和日煦,一缕阳光洒进了病房,照在瓷白的地板上,发出金灿灿的微光。
郑蘅睡到了中午才醒过来,或许是室内的光线原因,陆沉竟看到她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润。
他把手上的勺子递到她面前,轻轻吹了一口气:“快到中午了,吃点白粥吧。”
郑蘅看了他一眼,忽而对他勾唇笑了一下,问他道:“陆沉,你还记得我们很久以前,也来过江南旅游,你带我吃了好多好多个红糖糍粑吗?”
“记得。”看到她眸里溢出的霞光,陆沉有些惊喜,继续哄她道:“你先吃口粥。”
“我还想吃红糖糍粑。”她把头偏过去,突然挑食了起来。
“我给你点外卖过来。”他无奈地放下了白粥,拿出手机游览附近的商家。
“外卖过来的都坨了,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她对他展颜一笑,眼睛弯成一道清月。
陆沉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江南的古镇夜市里,她赖在原地不走,一直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
“我就想吃红糖糍粑嘛,陆沉,你给我买好不好?不然我今天晚上回去以后一定会睡不着觉的。”
“好。”他又如当年,刮了刮她的鼻尖,轻声应和了她,“我去给你买。”
陆沉走后,她的表情瞬间冰冷下来,一种自我厌弃的感觉陡然而生,她大口吞下一口白粥,胃里翻涌起强烈的恶心,她弯下腰,又悉数吐了出来,连带着昨天吃的食物,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搅碎了一并呕到垃圾桶里。
“陆沉,我好不了了。”她虚弱地靠在枕头上,泪水模糊了整片视线,“我不要你跟我一起痛。”
他们曾经一起经历的这十年,父母生她养她的这二十八年,如山火遇到暴雨,将她的血肉灼烧成灰烬,又被大水淹没,只剩下一副干枯的尸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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