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例会缺席的,除去人在川藏地区的副主编葛念欢,还有雯峤下手另一边的人。雯峤对两手边空荡的副主编之位蹙起眉,问身后的行政助理左思:“尹珏墨的病假到什么时候?”
左思犹豫片刻后硬着头皮说:“应该是今天。”
雯峤没说话,转椅偏过45°,对隔了一个空位的邵涟扬了下下颔,“打升职报告吧。开会!”
众人脸色俱变,秦寒正想向身边的同期问问这尹珏墨系何方神圣,雯峤的话却把她吸引过去。
文字部分今天交由美编排版的意思是——她的《篆缘》推荐语……终于过了?
不等秦寒过了兴奋劲,雯峤又道:“下一期的议题我赞成张弦拟的‘古音无哀’,名人专访大家推荐一下人选。”
“周千行!”
“荀汲古!”
两个名字几乎同时响起,秦寒看着周身跃跃欲试的前辈们,不解地看向雯峤。然而雯峤什么表情都没有,抱肩靠向椅背,“周千行谁来?”
众人推选邵涟,雯峤点头:“那荀汲古的专访呢?”底下一片静默,雯峤冷不丁“嗤”一声,“你们不会是准备让我去采访吧?”
“不然呢?”得到异口同声的反问的雯峤目光突然射向秦寒:“秦寒,荀汲古的专访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散会!”
秦寒几乎是愣在原地石化了,她想不明白,对荀雯峤而言一篇信手拈来的专访为何要交给她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职场菜鸟……莫非她想整她?没必要拿荀汲古的专访来开刀吧?毕竟那个人是她爷爷,不是么?
秦寒叩开雯峤办公室,雯峤头也不抬地说:“最后还是没写够味,只能算勉强过关。以后多和邵涟多学着点。”
秦寒这时的心情,已从上一次的羞愤,转变为惭愧。她清楚的知道——荀雯峤有这个资本。
秦寒记得正是那年的冬天,荀雯峤拿着她的语文联考卷来找她的语文老师:“给我多算了十分。”
已经忘记当初为什么会出现在高叁的语文办公室里,但那日雯峤带给秦寒的震撼,是多少年来都不曾有人超越的。
那老师算清后有些踯躅:“分数已经全部报上去了呢……雯峤,你确定要改吗?”
荀雯峤没说一定要改,也没说那就算,她只是很认真地对老师说:“凭我的实力,再多拿二十分,也用不上这样的‘幸运’。”
毕竟是说得自负了,有其他老师似要为自己的学生鸣不平:“那你现在为什么没拿到那二十分呢?”
那天雯峤的每个动作、眼神,都给秦寒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以至于她至今仍记得当时雯峤的眸子——少了平日里和迟北徵他们在一起时的眉飞色舞,多了几分内敛中带着孤清的光芒。
她听到她一字一顿地吐出四字:“潜龙勿用。”
潜龙勿用。
除了荀雯峤,还有谁会说出这样的字句,也除了她,还有谁配得上呢?
直到日薄西山左思都没能联系上持续性失踪、间歇性在线的副主编尹珏墨。
荀雯峤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无可奈何地接下了尹珏墨下期的工作安排,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迟北电话来了。
“家里后天做冬至,我今天加班。”迟北平常很少加班、出去应酬,他在办公室加班的日子屈指可数。
“怎么不是周末啊?”周叁确是冬至,可就算在繁文缛节诸多的荀家,祭祀向来也并不是一板一眼按照农历正日来做的。
“大哥就那天有空。他老大没办法。而且礼拜天你们家也得做。”迟北停顿一下后,一本正经的语气换上谄媚的腔调:“一个人加班怪没意思的,祖宗,来陪我吧……”
迟北只要一喊雯峤祖宗她就拿他没辙,这回也一样,心软得不得了,“行吧,晚饭我带过来还是你下来吃?”
“能给小的稍上一口吗?小的很好养活的。”
“就一口?”
“别逗了祖宗,你最不适合走的,就是套路——尤其是在你城会玩的老公面前。”
“德性!”
那头雯峤嬉笑怒骂地搁了电话,这边迟北徵秘书老金一见上司这狗腿模样,就知道他在给“大老婆”打电话了。
“真不用我留下来?”老金再叁确认。
“去吧去吧,今天有大老婆在,叁儿你就姑且回家享享清福吧!”
面对二十七岁的二流子上司,叁十七岁的老金笑了声,关门出去,下班。
迟北望着老金出去带上门的背影,心里却是在暗爽,过几天有你累的呢!
仁亮早就说了,迟北徵这货不得了,有四个老婆,大老婆就是他祖宗荀雯峤殿下,他基友大款和王导并称为他二老婆,叁老婆呢,就是他的秘书金俊,老金。
此刻,坐享齐人之福的迟北徵等到肚子叫到第七声,他亲亲大老婆荀雯峤殿下才闪亮登场。
“祖宗,你可来了,你再不出现小的就得饿死在这办公室里了。”迟北徵打开保温盒,清一色荀大厨牌小菜,有点讶异:“你回家了吗?这保温盒不是家里的啊,再说你要回家再过来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一会儿嫌我慢一会儿嫌我快的!我买菜去念欢那狗窝收拾了一下,她过几天回来,给她加了点备粮,顺便做了我俩的晚饭。保温盒我上次和她逛超市买的,新的,放心!消毒过了,毒不死你!”
两人边吃边唠话,剪影投射到迟北办公室的玻璃窗上,温馨自然,与寻常夫妇别无二致。
吃完饭荀雯峤起了困意,侧身窝进迟北办公室宽大的皮沙发里,迟北洗完盒饭回来给她脱了高跟鞋,把她晾在沙发外的小腿放上沙发,复又走到衣架边上拿了自己的大衣给她盖上。一系列动作有条不紊、一气呵成,雯峤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迟北……”
“干嘛?”迟北边给她弄枕头边开贱兮兮地玩笑:“突然觉得不可自拔地爱上我啦?”
“做梦!”雯峤转了个身,背对他阖上眼。
迟北徵望着为自己奔波后疲惫睡去的妻子,很难得很难得的,温柔缱绻地笑了。
我曾经答应过咱妈,要照顾好你一辈子,她这么相信我,我可不能辜负她。
所以这些,都是应该的。
幸好,你没有说谢谢。
谢谢。
迟家虽不如荀家那般系正统书香门第,但好歹也算杏林望族,会叁不五时地进行一些祭祀。做冬至称不上大事,但迟家人也拿正规祭祀来对待,浩浩荡荡一干人等,都在迟老爷子率领下前往迟家墓地所在的城镇。
迟北很早就被雯峤叫起,大清早的又只吃了馄饨,车子还没开多久就又是呵欠又是喊饿的,被雯峤好一顿劝说才闭了嘴。
等祭祀完毕迟北把祭过的吃食消灭得差不多了,雯峤才戳戳迟北附耳对他说:“我想去洗手间。”
迟北一愣,随即想到刚才在山下停车时空地上守着两条半人高的狼狗。他二话不说,拉着雯峤一阶一阶走下山。
厕所在墓地办公室侧面,四周都是田塍,唯有正前方有块水泥地,边上种了一棵老香樟,这个季节正好落了一地的果实。
大概是因为树太老了,连掉到地上的果实都没果浆,黑紫的果壳里面就是白勺的圆籽,一脚踩上去,满耳朵果壳爆开声音。
雯峤太喜欢听这声音和踩在这干果上的“脚感”了,一个人在空地上踩来踩去,连厕所都忘了上。
“荀雯峤,你到底上不上了?”迟北闻声靠近,便见着雯峤踩在香樟果上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他有点哭笑不得。
雯峤对他吐吐舌头,往里走几步,立马捏着鼻子回过身来,迟北觉得好笑,“怎么不进去了?刚才不还在外面玩得很开心嘛?!”说完他还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下。
又是被他嘲讽又是被他捉弄的,实在踩着荀大编尾巴了,她叁步并作两步跨到迟北跟前,抬手就要还一下,迟北哪会就范,反应迅速地挡住了她的手,不料小腿却是同时被狠踢了一脚,他痛得弯下腰去摸腿,脑门却被清凉的指甲盖弹了下,迟北徵顿时觉得他五脏六腑都不好了。
“荀、雯、峤!”
雯峤已逃到下山来的迟母身后,对着迟北吐舌头。
“给老子吃套路,过来!”
“过来吃你套路,我傻呀!”
迟家长辈眼见这俩活宝逗趣都忍俊不禁地打趣,迟母挽着雯峤满目疼爱地拍拍她的手背:“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闹,以后有了孩子可怎么办呢!”
迟家近亲里边迟北徵这辈都是男孩,雯峤嫁过来迟家等于多了个女孩,全家上下对她都青睐有加。而迟母又偏爱女孩,更是拿雯峤当宝贝。
孩子的事先前因雯峤和迟北结婚早年纪还小家里人便也没催,可如今两人结婚四年都丝婚了,老一辈便想抱孙子了。
雯峤和迟北呢,真跟迟母说的,自己都还是孩子呢,生出来谁教还是个问题。
雯峤嫁进来这么久当真是头回应对这样的问题,尴尬得不得了,转头刚想问迟北,整个人就已经突然腾空。
迟北抱着雯峤没跑两步雯峤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边挣扎着要跳下来边喊迟北爸妈救命。
可大人哪会真插手孩子间的游戏,所以等迟北抱着雯峤一个大跨步踩在田埂上,雯峤就欲哭无泪地想,完了……她一世英名就得毁在这墓碑环绕的田埂里了。
她怀着侥幸心理转头,妈呀!秒速缩回来窝迟北怀里,这下死活都不肯撒手了,侧脸贴在迟北笑得一震一震的胸膛上,交迭在他后颈的双手心冷汗都出来了。
是的,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荀大主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巨型犬。
而此时此刻很不幸的是,那两只高过荀雯峤腰线的狼狗中的其中之一,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对傻缺夫妇。
“说!你错没错?!”迟北恶狠狠地问,边说边作势要松手,雯峤吓得低叫出声,下边大犬吠了声,荀雯峤闭着眼声音软糯地嘤咛:“我错了迟北、小二哥,我们快走吧!”
荀雯峤这样低声下气的形状难得一见,迟北是打定主意要好好敲敲竹杠了。
他笑眯眯地附上雯峤耳朵,呵气如兰:“晚上回去伺候我!”
雯峤一听,气得瞪圆了眼就要骂——她哪里不知道迟北这坏蛋在想什么——可她现在是迟北掌心里命悬一线的小蚂蚁,绝对不能惹这位爷不高兴。
“你到底答不答应——”迟北故意颠了颠手,雯峤只觉得自己身子又沉下去几分,一低头便瞧见那大犬冒着热气的舌头和黑黢黢的眼睛。这下她整个人都僵直不敢动了,生怕一有动作大犬就会扑上来——毕竟它都快到她屁股的高度了。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迟北料定雯峤当下不能奈他何,肆意张狂地大笑着把雯峤抱上水泥地,雯峤一着陆就要动手,不等迟北吓唬她,迟爷爷声如洪钟地喊:“迟北徵,你个小鬼头又在欺负你老婆了!峤峤,来爷爷这儿!”
雯峤得了宠立马跑向迟爷爷卖乖,迟北两手插口袋吊儿郎当地站在老婆身后,嬉皮笑脸地逗这对分外亲热的爷媳。
半晌,同墓地工作人员联络完毕的迟家大伯上前示意这爷孙叁人回家,雯峤扫视一圈后轻声道:“大哥呢?”
迟家大伯脸色瞬时凝重了不少,迟老爷子叹了口气:“小徵,带你媳妇儿去看看你大嫂。”
直到被迟北牵着再次踏上上山的石阶,雯峤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爷爷口中的“大嫂”是谁。她问迟北:“大哥……想起来了吗?”
迟北摇头:“还没。”他没有对雯峤讲过给大嫂立碑的事,便解释:“是他自己的意思,他说……总归是辜负她了。”
荀雯峤没再言语,迟北徵察觉到她心情有些低落,走到“大嫂”碑前见着默立在碑前的迟子骞两人也不叫他,只是望着碑上的铭文与照片出神。
迟北这个大哥年轻时可不比他少折腾,听闻他曾是一支热血四射的电子竞技队灵魂型人物,与大嫂便是相识于此。后来发生了些变故,大哥承了家业当了医生,如今已是本市炙手可热的迟家私立医院院长,而当初相伴在他身旁的伊人,已在一年半以前的车祸中葬生。
狗血的是,一起发生车祸的迟子骞在事故发生后几周由于海马体受损出现记忆紊乱现象,恢复后他记起了所有人,独独与那永远消失的人相关的记忆,也伙同那人,亡命天涯。
在雯峤还不是迟北徵妻子的时候,她就参加过迟子骞与“亡妻”的订婚周年庆,只可惜,那场盛宴的男主角始终没有出现,而女主角似是已经司空见惯地替当时雯峤看来绝情无义的男人善后。
大嫂过世后,当她闺蜜出现在迟子骞身边、迟家人视线中时,荀雯峤彻底把迟子骞冠上了“迟家最讨厌的人”之称。
迟北听她说了以后还笑说:“终于不是我了呀!”然后又维护自家大哥无奈道:“他本来就喜欢卓韶苡,况且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而是独独忘记了你。迟子骞已经漠然地背身离去,被迟北牵着的雯峤回头望了眼那碑,心底一片悲凉。
冬至日冷冽的日光和风打在孤立于群山深处的石碑上,碑上有张温婉舒心的笑颜被定格在黑白境地里,好似一支青春的民谣被钉死在过往的时光中,永远永远,不会再醒来。
红漆无情地烫过那一笔一划的篆刻,生硬地宣示——妻纪澜海之墓。
来自snailkelp的留言:
迟子骞和纪澜海的故事,早在起这个笔名之前就有了,可惜故事一直讲不完,后来写了迟北和雯峤的故事,就想着穿插点在里面。
之后会另外写番外讲这二位的故事,但愿有人看:)
啊对了,虽说是试读(预计4w),可是还是会努力日更呈现给大家看的~
就是可能没什么时间捉虫,有点对不起大家,介意的朋友也可以等正文全更完再回来看~
依旧是全文免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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