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千般往事都随风去了,兜兜转转那么久,齐衍此刻又近在自己眼前,王贞竟有种尘埃落定的满足感。
只是曾经满腹柔肠,百转千回的少女心事,到底是意难平。
纵然父亲、崔姨娘、齐萧山都死了,王贞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只有齐衍近在咫尺的时候,她才觉得光阴回转,自己还是那个在窗外踮脚偷眼瞧他的小姑娘,他们之间还有无限浪漫的可能,不似今日,两厢孤怨。
“既是寿宴,为何迟迟不见父亲?”齐衍问出心头疑虑,此刻气氛,着实阴森了些。
王贞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齐衍见过她客气的笑,假做热络的笑,腻烦的笑,却从未见过她此刻这般发自内心的情绪流露。
漫不经心地整理发髻,王贞第一次避开了齐衍的视线,笑道:“齐萧山啊,他死了。”
她语气平静得像在谈天气,齐衍难辨真假,直觉却已经相信了,王贞什么都做得出来。
王贞斜睨着齐衍,凄然一笑:“你知道他为何非死不可。”
齐衍抬眼直视她:“去提亲的是我,迎亲的也是我,你要报仇,该来找我,害那些不相干的人,你心里便能快活一分?”
王贞仿佛没听见他的指责,眼神涣散,口中呢喃:“你知道…”自迎亲那日以后我就爱慕着你?心心念念着要嫁与你?
齐衍点头:“我知道。”
王贞忽然笑起来:“如何不相干?他们都眼睁睁看着我……作茧自缚——”话锋一转,她直勾勾盯着齐衍:“我是齐府女主人,连你爹也夸我贤德能干,送他归西的那碗莲子羹都是我用小火慢熬了两个时辰……他喝下去就不动了,彻底安静了。”
齐衍觉得她不可理喻:“无论是我爹,我娘还是崔姨娘,王世伯都未曾有半分对不起你。”
王贞执拗地尖叫:“怎么没有!都是他们!都是他们!”嘶喊过后又脱力般自语:“他们都走了,都走了……只留我一个,在这里庸人自扰……”
柳烟烟旁观半晌,震惊得哑口无言,她眼见着明珠玉润的大美人叁言两语间就变得面目狰狞。
齐衍静默片刻,忽然道:“我去迎亲那天,王世伯嘱咐我:‘贞儿虽是嫁到你齐府做妾,然她的贤能却远不止于此,若齐府敢怠慢贞儿,就是脸上无光,我王家也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这类的话,每次见我,世伯都会说一遍……”
“听说你在齐府掌了家,世伯都会派王管家送礼,上下打点,生怕你受了一点欺负。”齐衍接着道:“作为父亲,他做的已然足够。只是未能将你心中所想一并周全顾及到,你也要怪他吗?”
王贞呆怔片刻,旋即又勾起嘴角,望进他眼底:“齐衍,你才是罪魁祸首。”
“但凡有眼,但凡有心,你也该看到我……”
“我对你有情,你毫不在意;我做了你父亲的妾,你事不关己;我和小厮通奸,你视若无睹……我步步为营,逼你到墙角,你眼里才终于有了我…这怎么能叫没有意义……”
话止于此,王贞托着腮,破碎的少女情怀到这里好似被补全半片。
柳烟烟忽地插话道:“可是这样看到你又如何,他不爱你啊。”
王贞猛然转头怒视她:“你知道什么!”触到齐衍目光,王贞又放软了语调:“他眼里既有了我,天长日久总会多多少少喜欢我一点。”
柳烟烟也固执道:“那不一样!喜欢一个人,就该为他好。他愿意,就永远喜欢他;他不愿意,便只在心里想着他。”
“你这样假借爱的名义,实则害人满足一己私欲,和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
被柳烟烟指责一通,王贞却莞尔一笑,看得柳烟烟一呆。
王贞施施然起身,退至门前,环视屋内,目光在齐衍身上停驻片刻,才道:“闲话这许久,时候也到了。”说完只遥望着柳烟烟,笑意不减:“你既然这么爱说大话,不妨亲自实践一番,如何?”
她话音刚落,屋内烛火尽灭,一下子适应不了黑暗的柳烟烟惊惧地伸了手在四周虚空乱抓。
只听见王贞锁门的声响,随后一片寂静。
不知齐衍还在不在,柳烟烟挪过去想探一探齐衍方才坐的位置,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却怎么往前走也触不到。
忽然,掌心触到一片温热,耳边传来熟悉的语气:“傻瓜,走得这么偏,如何够得到我。”
柳烟烟眼眶一热,回握住齐衍的手,害怕地问:“她走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我们锁起来?”
齐衍摸摸她的头,低声安慰:“无事,她不敢的。”
他虽这样说,柳烟烟还是担心,总觉得事情并不像齐衍说的这样简单。
奈何柳烟烟思索好一会儿,也想不出其中缘由。
“齐衍…”柳烟烟没有得到回答,便伸手去探,才发现齐衍不知何时放开了原本紧握的手。心慌间柳烟烟摸不到任何实物,带着哭腔又唤了一声:“齐衍……”
“我在。”近处传来一声微弱却坚定的回应。
绝境中觅得了这一点希望,柳烟烟循着声音扑过去,却只觉得齐衍身体冰凉,这比黑暗更让她不安。
柳烟烟紧张地抱住他:“你怎么身体这么冷啊…”
齐衍仍只道:“无事。”
柳烟烟却生气了:“说什么大话,当我是傻子吗?忘了我们怎么被关起来的?因为说大话啊……”
齐衍忽然笑起来,笑过后又安静了,沉声道:“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柳烟烟附和他:“什么?”
齐衍缓缓道:“和你在一起,心总是被填满的。假若只能用死亡,换取你在身边一日,也甘愿赴死,毫不怨憎。”
明明眼前一片漆黑,怎么说话间柳烟烟好像看见了他眼里的柔情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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