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客似云来的丽池夜总会,这两天门口竟意外挂上了歇业整顿的通告牌,这使得香港其他夜总会从业者都长出一口气,仿佛感觉长久以来压在头顶的一块巨石被挪开,让他们有了喘息的机会。
被福义兴光顾后的丽池内部,此时一片狼藉,二楼一间收拾好的画伶厢房中,李裁法和几名股东正坐在一起开会。
“不好意思,裁法,我决定要从丽池撤资。”香港工人福利会主席邓连庆坐在圆桌上,望着李裁法叹了口气,“当初我同意出钱帮你,是看在你爱国的份上,不过这两年你做的事让我很失望,现在连社团都牵扯进来,我想我还是趁早下船。”
李裁法闻言挤出笑容:“庆哥,不如你再考虑一下?其实外边很多风言风语都不能尽信,就好像当年巴蜀方面误会我替鬼子兵办事,直到杜先生开口才还我一个清白,很多事不能只看表面的。”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在背地里开黄砒工厂,提炼鸦片,残害同胞,也是因为忍辱负重?”邓连庆冷冷的扫了一眼李裁法,再度出声,“不怕跟你实话实说,一年前我就想从丽池撤资,多给你一年时间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有所收敛,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李裁法张了张口:“庆哥,我……”
不等他把话说出来,邓连庆已经站起身来,自顾自开口说道:“当初我投进丽池的钱,这两年你给的分红早就补,所以你不用退股给我,以后大家各走各路就好。还有,庆哥两个字以后也最好不要再讲出口,我是正经生意人,不想再跟一个打着爱国旗号,实际上残害自己同胞的毒佬扯上干系。”
当着厢房里好几名股东的面,邓连庆这两句话依旧毫不留情的说出口,李裁法的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但是,就算心中再恼火,他却也根本不敢和邓连庆顶嘴,抛开邓连庆当年对他的恩情不谈,这位工人福利会主席还是根正苗红的大华商,和英国人有密切的贸易往来,对方在香港成名时,他李裁法还在为手下人吃不饱饭而发愁。
站起身目送邓连庆离开厢房后,李裁法强压下心头的怒气,重新露出笑容,望着其他六名股东:“让大家见笑了,庆哥可能对我有点误会,不过过两天我提些礼物去探望他一下,大家把误会解释清楚就没问题了。”
余下的六名股东附和着笑笑,心中却各自打起了算盘。
“裁法先生,青山酒店的股份,我也想撤出来。”房间里的气氛稍稍遇冷,坐在李裁法对面的一名股东搓着手赔上笑脸,出声打破僵局,“最近银行遇到点困难,我没有邓先生那么大的气魄,所以希望可以用撤资的钱周转银行生意。”
李裁法笑眯眯看着坐在对面的股东,点头说道:“好,我完理解。许行长,明天我会让财务去你的办公室,慢慢算清楚这笔账。”
“多谢裁法先生,多谢裁法先生。”许行长站起身连连鞠躬,朝办公室剩下的股东拱一拱手,“各位,小弟先失陪了。”
眼见许行长赔着笑,后退走出厢房,李裁法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轻轻拍一拍手,一名心腹手下立刻推门而入,来到他面前躬下身子。
“我不想再见到这个的许成翰,找机会送他一程。”李裁法虽然在和手下人说话,但目光却环视圆桌上仅剩的五名股东,声音中带着冷意,“分钱的时候跑得飞快,一点小事就恨不得把头插进裤裆里,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这显然是杀鸡儆猴,李裁法这句带着警告意味的话出口,立刻让厢房里另外两名还怀有其他心思的股东变了脸色,将准备撤资的话又咽回肚中。
他们没有邓连庆那样的势力,可以当面呵斥李裁法,当初入股李裁法的生意自然也是为了捞钱。不过这些年来李裁法虽然没有亏待他们,但实际上这些股东也替李裁法出面解决了不少麻烦,各取所需而已。
只是这次李裁法遇到的麻烦事似乎比之前要大,不仅自家大本营被社团中人砸掉,还被警队密切关注,连带着他们的生意也面临突击检查,这种情况下有人生出异心也很正常。
当然,这些股东当中,也有一心要和李裁法绑在一条船上的人。
“裁法先生,查尔斯中尉让我转告你,他会帮你解决香港警队的麻烦。”一名华人青年将其他股东的反应尽收眼底,听李裁法撂出狠话后,恰到好处开口帮腔。
这位出言帮腔的华人青年姓祁,他这次前来开会,代表的是李裁法生意伙伴之一,英国皇家空军中队,查尔斯中尉。
1946年,李裁法以丽池花园夜总会总经理的身份,联合香港业余游泳团以及英国空军俱乐部等团体,在丽池举办了第一届香港小姐选美大会,其后就勾搭上这位空军中队的中尉先生。
和在座的其他股东不同,查尔斯中尉除了拥有李裁法丽池夜总会和青山酒店的股份,更是他黄砒生意的合作伙伴,屡次充当其保护伞。
李裁法闻言面色一喜,盯着那名华人青年出声询问:“祁秘书,中尉先生真的这样讲过?”
祁姓秘书朝李裁法点一点头,毫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说道:“只要裁法先生的工厂不会出问题,查尔斯中尉可以保证,最多半个月,警队的两位总华探长会亲自登门,求你原谅他们。”
……
从丽池离开后,李裁法坐在车里满面春风。
夜总会和酒店歇业算得了什么?只要自己的黄砒还能继续生产,就是一条比走私还赚钱的财路。一群土鳖地头蛇也想和自己斗?简直不知所谓!
“陈律师,司机送你到码头,你先搭船回家,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劳斯莱斯轿车开出英皇道,李裁法对副驾驶座位上的陈嘉豪开口说道。
陈嘉豪咽了咽口水,暗暗握紧双拳,心中猜到李裁法现在是要去工厂,只是不愿意带上自己同行而已。
这两天他吃住都和李裁法一起,偏偏警察再也没有上门,让他毫无表现的机会,陈嘉豪觉得再不主动争取,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
“裁法先生,其实我觉得我应该留在你身边。”深吸一口气,陈嘉豪扭过脸看向李裁法,迅速说出理由,声音冷静无比,“中港日报前天停刊,昨天复刊后在报纸上解释停刊原因,称报社记者遭到三合会成员伤害,种种矛头指向非常明确。这种情况下警察很可能随时请你协助调查,有我在身边会安很多。”
李裁法听完陈嘉豪这一番话,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你是说又是中港日报在搞事?这间报社的老板真有意思,先断我财路,现在还想趁火打劫?喂,不用开车去工厂,掉头回北角见坤哥,我倒要看看,香港是不是只有他中港日报一间报社可以发声!”
见司机掉头,回过身去的陈嘉豪心中满是懊恼,浑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李裁法正死死盯着他,目露莫名神色。
一个拿薪水做事的潮州律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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