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夫所以》第三百一十八章 独活止痛(七)

    这一次生产耗尽了明月生命力。明月生下孩子之后,体内的寒毒就再也压制不住了,为了生下孩子,她将真气都调动起来,先前用内力将寒毒逼到一处,如今撤了,寒毒便大规模地爆发开来,产后不过半个时辰,明月已经是浑身都冰冷了,出气多进气少。
    这便是医者所说的油尽灯枯的时候,该交代后事了。
    流苏安顿好孩子,和邓梓一道守在明月床前,两人都不敢哭出声徒增殿下的伤心,只是默默流泪,想着陪殿下走完最后一程。
    明月艰难地呼吸着,胸口的起伏已经很微弱了。周身的寒冷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冰冻了一般,连眼睑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霜压得她睁不开眼来。但她还是睁开一道缝隙,气若游丝地对床前的人说,“过几个月,送……送孩子回去,就说……说我和韦衡去云游四海了……别的,什么都别说。”虽然这谎话假得不行,但终究也是好过悲惨而绝望的真相,这时候,她多希望宋嘉历蠢一些,爱她少一些,对她不那么信任,厌恶她,放弃她,永远地忘记她。
    可他是宋嘉历,睿智而忠诚的宋嘉历,爱她至深的宋嘉历。
    邓梓流苏点头不迭,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落叶归根……把我放到石棺里去吧,就像小时候一样……”明月长长吐息,手按在心口上,目光迷离,她像是看见了母亲,不自觉伸出手去触摸,“母亲,你来接我了吗?月儿……好冷啊……”
    却触不到,明月的手坠下来,绝望闭眼,颊边划过一行清泪。
    “殿下!”邓梓流苏悲声呼喊,明月却不能应答了。
    探过鼻息,脉搏,确定殿下走了,邓梓送明月入陵墓,将之平稳放入石棺。流苏抱着孩子站在一旁,满面泪流,却又不敢哭出声来——怀里的小殿下睡得安稳,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握着小拳头,小嘴嘬起来,像是觉得自己还在母亲肚子里一样,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用担心……
    邓梓将明月安置下,跪下重重叩了三个头,正要起身将棺盖合上,忽然撞过来一个人,抢在他前头,扒在石棺壁上,撕心裂肺地唤了一声,“月儿!”
    是宋嘉历来了。
    到底还是来晚了。
    邓梓被撞开,跌在地上,神情恍惚,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流苏倒是看明白了,赶忙上前扶起邓梓,又将怀里的孩子送到宋嘉历面前,道,“如今也瞒不过你了,节哀吧,看看你和殿下的孩子。”
    宋嘉历闻言怔怔转头,猩红的泪眼看了看孩子,撕心裂肺的痛霎时涌来,他狠狠地将头磕在石棺上,鲜血横流。皮肉上再痛,也痛不过失去挚爱这剜心一般的感觉。
    他一直守在山脚下,也曾多次上山,因为满山的迷障,他每一次都迷失路途,每次都在相同的地方绕圈子,进山一趟,要在里头困上半个月才能走出来,忍饥挨饿、受寒挨冻尚不算什么,心中的焦急几乎要逼得宋嘉历发疯。这几个月里,他一直徒劳无功,他清楚地感觉到,明月就在山里,在他到不了的地方。
    后来青鸟飞来了,他欣喜若狂,以为可以跟着青鸟找到明月。但这当归山上的阵法实在过于厉害,即使是以追踪闻名的青鸟,也只能是盘旋在天空中嘶鸣不止,却不知该落到何处去。
    青鸟有灵性,向来乖巧,可今日却忽然异常焦躁,扑腾着要往当归山里闯。宋嘉历当即觉察出不对来,扯下衣带,撕成细细的布条,将青鸟和自己绑在一处。青鸟扇动翅膀,脚上的布条牵着宋嘉历,一人一鸟没头没脑地在山里乱撞。藤条扯散了宋嘉历的头发,树枝挂烂了他的衣裳,荆棘在他身上划出血痕,越走,青鸟越发狂躁,等红墙墨门的当归山庄出现在宋嘉历面前时,青鸟已经鸣叫到声音嘶哑了。
    到了地方,青鸟不再飞翔。它落在地上,圆溜溜的小眼睛里流露出极度的哀痛,低低地鸣叫着,像是奏响哀乐。
    青鸟一生只认一个主人,生为主人,死为主人。
    宋嘉历心中轰然,解开布条,硬生生撞开大门,跟着心中的直觉跌跌撞撞来到了墓穴之中,正好看见邓梓要合上棺盖。
    血泪交融,宋嘉历慌乱将那温热的液体抹去,又伸手去触摸明月的脸,满手刺目的红。那红色带着生命的热度,而明月的身体是彻底寒冷的,那粘滞的红色沾到她面颊上,霎时就凝固了似的,再也没有生的热度了。
    “不!”宋嘉历像濒死的困兽一般竭声嘶吼。
    邓梓流苏又忍不住热泪奔流,流苏怀中的孩子被这声响一吓,醒了过来,也哇哇大哭,加入了这彻底悲伤的氛围中。
    “月儿,我知道你一直是骗我的,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太傻了,我早该想到的……我忘了你中了毒,我太傻了,从前文师父告诉我,我们至少还有七八年时间……我便忘了,我一直以为还有机会……”宋嘉历仿佛不闻孩子的哭声,只是对着石棺里的明月喃喃自语,“月儿,你一定很冷吧,别怕,我来了,亲亲相公来了,宋嘉历来了,你就不会再冷了……”说着,宋嘉历就翻身滚进了狭窄的石棺里,将明月紧紧揽在怀里,鼻尖抵着她的额头,血与泪一起坠下。
    邓梓流苏又是心痛又是着急,慌忙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殿下已经去了,还有小殿下需要照料,小殿下已经没了母亲了,不能再没有父亲了!”
    宋嘉历闻言身子一颤,狠心不去看孩子,反而将明月抱得更紧,“孩子,孩子就交给他们吧,我只要月儿,月儿需要我陪着,她才能暖和起来……”说着,宋嘉历甚至想腾出手来,将棺盖盖上——这样,月儿才能更暖和些。
    邓梓知道不能让他离开,便赶紧挡住棺盖,不能劝宋嘉历出来,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活活闷死自己。
    “殿下生前费尽心思,就是不想看见你如今这样子。”邓梓道,“为了生下这孩子,殿下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你呢,你却看都不看他一眼,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殿下?”
    宋嘉历绝望闭眼。
    “你若是陪殿下一起去了,黄泉路上,她绝不会原谅你,更不愿与你同行。”邓梓哽了哽,“驸马,放手吧。”
    明月是公主,宋嘉历是她的相公,所以邓梓叫驸马合情合理,但邓梓从未这样叫过他。对邓梓而言,宋嘉历是乱臣之子,是仇敌;如今,在石棺之前,邓梓彻彻底底明白了宋嘉历对自家公主的真心,这一声“驸马”,发自肺腑。
    “让我再陪月儿几天,我会带孩子回去的。”宋嘉历侧身将明月搂得更紧。
    邓梓长长吐气,“好,不过最多三天。”已经是夏天了,尸身不能久放。
    宋嘉历不答。
    一旁的流苏将孩子哄睡着了,得了邓梓的示意便要随之一起出去,走到墓穴口,邓梓忽然转过头来,道,“殿下的意思是想火葬,骨灰就洒在宣华树下。”真正的落叶归根。
    宋嘉历血泪长流。
    带不走,月儿要长眠于此了。
    墓穴里就剩下宋嘉历与明月了,安静得可怕。宋嘉历不发一言,头脑中却思绪杂乱,像要裂开一样。宋嘉历闭眼止住泪,忽然一个声音在脑海里闪过,“找到明月,就打开这个锦囊,你就知道怎么做了。”
    双手颤抖着摸索出锦囊来,将里头的东西抖出来放在手心里,墓穴里光线昏暗,但宋嘉历还是看出了手心那东西是什么——
    一味药材。
    独活。可以止痛。
    可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药能止心痛呢?
    ------题外话------
    要不就这样大结局了,男主一个人抚养孩子长大,孤独终老?
    小姜还是有求生欲的,结局快到了,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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