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夫所以》第二百六十二章 散作满天星(四)

    孤竹君近来也不能安睡。
    先前他宣布不抵抗,大臣们心中还带着一丝侥幸,如今真正投降了,大臣们对于他的决策是一百个一千个不同意,对他的态度也大转弯,从前是无比尊敬,将之视为神明,如今呢,明里暗里都免不了要骂两句,什么卖国偷安,贪生怯战之类的词汇都跟孤竹君串联了起来。
    宋嘉历的失眠倒也不是因为这些流言,他听过比这犀利得多的言辞,早就习惯了。从他下令不抵抗,到送上境的舆图,他心中得到了一定的圆满,当初的承诺就快要达到了。可是,与此同时,新的不安又生长起来了——他有种隐约的感觉,有些极其重要的东西就要离他而去了。这种隐约的感觉让人捉摸不到,细细追查下去便毫无结果,就这样,多次思索归于无果,孤竹君一夜一夜地清醒着坐到天明。
    皇宫里的夜,特别难熬。宋嘉历如今是许国最高的领袖,自然不能住回原来的府邸,只能在父亲住了十几年的大殿里,孤独地享受黑夜的宁静。
    韦衡偶尔会来打破这宁静。他与棠束前些日子大婚了,经历两年前的郡主和亲,京都中认识棠束的人不少,此次见着新娘子眼熟,不免要咬耳朵嘀咕两句,两位新人却然不在意,像他们这样历经艰险才求得正果的人哪还有心力去计较这些?
    宋嘉历的失眠,韦衡从他的面色上就看出来了,所以有时会进宫来陪他坐着聊聊,同他一起等到黎明到来。
    何羡已经离京半个月,还没有消息传来,宋嘉历心中很是不安,但他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他的一丝不安传递下去就是巨大的惶恐,所以他只能熄了宫内所有的灯,坐在黑暗里,细细地计算时日,考虑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吱呀一声,韦衡推开宫门进来。
    “殿下——”他试探性地对黑暗里喊了一声。
    “嗯,玉均,你来了。”宋嘉历揉了揉额角,声音中带着疲惫。
    韦衡摸索着点亮照明的灯,一处一处点起。
    “不用太亮了,点两三盏就好了。”宋嘉历抬手,遮挡撕破黑暗的光亮,在黑暗里待太久了,连这如豆的灯光也觉得刺眼。
    “嗯。”韦衡点了两盏灯,吹熄了火折子,靠近宋嘉历坐下,“殿下,何统领他已经走了半个月了,至今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我们要不要再派人前去?”
    “我想……还是先不要吧,阿羡他和月儿是旧识,如今即使月儿不记得他了,文师父还有大哥他们也不会不念旧情的,何况,阿羡这一趟去是投降的,又不是宣战,应该不会有事。”宋嘉历神情怔怔的,他看着那两点摇晃不定的灯火,“再等等吧,三天,若是三天还没有消息,我就亲自去。”
    去见月儿,以甘愿认输的孤竹君的身份。
    “殿下,为何非要如此自苦呢?”韦衡眼中带着万分的悲悯与惋惜,他双手交握,提议道,“或许,你可以试着和公主她放下前尘旧恨——毕竟,先帝还有宸夫人都已经去了,你们何必这样生别离呢?”
    “玉均啊,我宁愿决绝地选择死生再无关联,也不愿意让我的妻面临父母或丈夫的抉择,这太难了。或许尝试会有让人欢喜的结果,但这机会太微茫了,我赌不起……就这样吧,或许只需三五年,月儿她就忘了我呢,这天下这样广阔,要处理的事数不胜数,她做了皇帝,日理万机,哪还有时间记挂这些琐事呢?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宋嘉历苦笑着。
    “可是殿下你就落得终生的空闲来回忆了啊。”韦衡放松身子,轻轻靠在座椅靠背上,就这样,后背的疼痛还是窜遍他身,他眉头皱了皱,旋即又舒展开,他望向宋嘉历,喉头哽咽,“殿下,你将来预备怎么办呢?”
    于家国,他都选择退出;于青史,上面的记录也不会好看。事到如今,他还在乎什么?
    “景阳寨的山水很好看,当归山庄也是风水宝地,都可以度过余生,我会很好的,玉均,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们,就留在这里吧,等新的王朝稳定下来,这里大概会没落下去,可到底也是住了多年的故土,你和棠束在这里应该会比较习惯——”宋嘉历说着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微笑起来,“等你和棠束有了孩子,记得给我送个消息,我来看你们。”
    到时候,来看他们一家幸福美满。
    所有的孤寂都留给他一人承受,他承受的来。
    韦衡不语,仰头看着宫殿的装饰,这一仰头也带动后背的伤痛,他隐约感觉到湿润,大概是伤口又崩开了。他心底最隐秘处的不安又被勾起来,他如今这样的身体真的能撑到孩子到来那一天吗?
    韦衡的伤本来就很严重,有了铁心参祛毒补气,才勉强捡回一条命,但过了这么久,伤口一直反反复复,总不能彻底好起来,他也不愿让棠束担心,每每伤口复发就自己处理了,不让棠束知道,只跟她说已经痊愈无事了。
    真的无事吗?韦衡明显感觉如今气息不如从前安稳了,稍稍用力,心脉就一阵绞痛。后背的湿热时常提醒他,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伤病总要在即将圆满的时刻跳出来破坏,韦衡微叹,思绪一转,忽然想到殿下挂念的那位,叹息便被加长了,“殿下,你安排得周了,认为公主她能够一生和美幸福,可是,她即使做了帝王,也将那寒毒没奈何啊。”
    寒毒!这字眼像是黑夜里最恐怖的东西,一下子将宋嘉历从圆满的计划中拉了出来,他指尖收拢成拳,眼中带着强烈的不甘,透过宫殿的窗,见外头的黑暗一点点被光亮晕染,他胸口起伏,却不能说出一句来。
    即使他计算得再周,在生死面前还是无能无力。该怎么办,他该怎样保得月儿长命安乐?
    “殿下,宣朝的国书送来了——”一道声音伴随黎明一道刺穿黑夜。
    ------题外话------
    今天小姜去参加歌唱比赛初赛,紧张到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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