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镐京城南郊早已是冰天雪地,渭水虽还流淌,但若干支流已被冻结成平地。
而在沣水的中央,有块不起眼的沙洲,春夏之时,这里多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偶尔会有人泛舟前来游览赏玩。如今深冬之时,沙洲周边已成孤岛,更是无人问津。
但对于隐士而言,这却是个极好的藏身之所。
在中洲小岛上,有个破败的茅草屋,蒲无伤就在期间焦急地等待着。
这座小屋是方兴给杨、蒲二人物色的栖息地,静谧且安全。更何况,这里曾是昔日尹吉甫出仕之前隐居之所在。茅屋虽破,却别有一番意境。
此地距离镐京城已然太远,即便是城内造起反来,茅屋里却是另一番恬淡。
不过蒲无伤并没有赋诗作赋的闲情逸致,他小心翼翼地在院墙内升起火来,一边烤火,一边往火堆上浇灌些特制的药水,生怕火苗窜起浓烟,惹得巡逻的兵丁注意。
他焦急地等待着城内的消息,准确的说,是杨不疑将阿沅从太傅府里救出来的好消息。
钜子从打更前就潜入城内,掐指算来,如今已过去半日,为何却还无音讯?
蒲无伤的眼皮跳得愈发厉害,他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
待到巳时,对岸依稀传来三声哨响。
这是钜剑门的暗号,埋伏在茅屋附近的几名钜剑门徒赶忙起身,朝哨响处望去。
“钜子回来了?”
蒲无伤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他三步并两步跳出茅屋,向江岸眺望。
皑皑白雪的远处,只有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时而快速疾奔,时而辗转闪躲,似乎在逃避追兵。庆幸的是,镐京城内并没有卫兵追出来。
待人影渐近,蒲无伤呼吸更加急促——来人正是钜子,他身形不再矫捷,却并非因为负伤,而是身后背着一个伤员,浑身殷红,血水已然被寒冬凝结成霜。
“是阿沅么?阿沅难道受了重伤?”
蒲无伤顾不得多想,快步朝杨不疑的方向飞奔。
在几位弟子的帮扶下,杨不疑总算把伤员从肩头卸下,就地喘着粗气,他似乎已累得接近虚脱。
“杨兄……你……”
蒲无伤突然语塞,他看到了伤员的样貌——他并非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阿沅,而是杨不疑安插在镐京城门的弟子镐丁卯。
“阿沅……她?”
杨不疑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满面沮丧:“愚兄无能……”
“她怎么了?她还活着吗?她现在在哪?”蒲无伤的问题如连珠箭一般,劈头盖脸朝杨不疑甩去。他的血液降到了冰点,仿佛与河面的冰一个温度。
“愚兄依旧没能把她救出来。”
“这么说,她还在太傅府里?”
“唔。”杨不疑从怀里扯出一块麻布,开始包扎自己手腕的伤口。
而另一边,钜剑门徒们七手八脚将身受重伤的镐丁卯搬至茅屋内,给他检查伤势。
镐丁卯此时已然昏迷,蒲无伤一眼就看出他情况之危急,若不及时施救,恐怕命在垂危。可如今阿沅生死未卜,蒲无伤哪里有疗伤的心情?
蒲无伤咬了咬牙,厉声对杨不疑道:“阿沅现在如何了?你快说呀!急死我也!”
“她倒是活着,”杨不疑眼神迷离,“不过……”
“不过甚么?”
“不过她刺杀了虢公长父……还有僖夫人……”
“什么?”蒲无伤只觉两眼一黑,他的脑海仿佛被凝固住,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还救得出她么?”
杨不疑呆滞地望着蒲无伤,如同打量怪物:“她……她刺杀的可是大周三公,还有天子的姑母……此时太傅府已然围满了虎贲卫士,阿沅想必已然被捕入狱……”
“这是何罪名?”蒲无伤还怀着侥幸。
“死罪……”杨不疑低下头,声音微弱。
“杨兄,不,钜子,”蒲无伤大骇,不由改了称谓,双手紧紧拽住杨不疑的剑柄,“你可以劫牢的,是也不是?”
“唉……”杨不疑哀叹一声,“若非虢季子白网开一面,我连太傅府都出不去。劫牢反狱,难过登天也!”
自周厉王驾崩之后,蒲无伤从未见他如此沮丧过。深夜入太傅府营救阿沅本就困难重重,就算杨不疑身手非凡,也是凶多吉少之冒险,不能苛求其许多。
蒲无伤举起双拳,在自己的面门使劲锤了几番,企图努力恢复神智。冷静了好一阵,总算仰天苦笑几声,转头便往茅屋而去。
杨不疑面带心疼:“蒲老弟,你这是?”
“治伤。”
蒲无伤冷冷道,他心如死灰,却犹不能不救伤员。救死扶伤,终归是医者天职,在神农传人心中,亦是超越男女之情罢。
茅屋中。
蒲无伤取来药匣,配好丹药,带镐丁卯在火旁烤得暖和,总算逐渐恢复神智。蒲无伤让对方咬住湿布,随后把利刃在火上烤炙片刻,准备替他剜去被冻伤的坏肉,再用针线缝合。
血水如注,延绵不绝滴在地上,镐丁卯却能强忍剧痛,一声不吭。
“好条硬汉!”蒲无伤不禁赞叹。
此人周身至少受了十几处刀疮,却还能咬牙坚持至今,真不愧是钜子的得意门徒。
缝合了几处狭长的伤口,蒲无伤问杨不疑道:“他背部何以受如此多刀疮?”
“说来话长。”杨不疑欣慰地点了点头,回忆起方才太傅府中的惊险一幕。
“阿沅刺杀虢公长父,不料僖夫人居然旧情复燃,愿意为情郎赴死,挡在其身前。阿沅不及收剑,利刃贯僖夫人右胸而出,又直插虢公长父体内。太傅府卫士一拥而上,企图将阿沅乱刃击毙,此时镐丁卯舍身相互,以血肉之躯硬接了几十刀……”
钜子说得平静,但茅屋内的众人闻言,却都瞪大了眼睛,仿佛身临那场血战一般。
“后来呢?”蒲无伤手中的铜针也开始颤抖起来。
杨不疑仍有后怕:“后来,大司马挡在弓弩手之前,命人活捉阿沅,又似乎有意放我等生路。”
“虢季子白?他为何如此对待阿沅?”
蒲无伤脑海中涌现出无数总可能,却无暇多想,只是一阵阵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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