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江南山庄的船消失在了水天相接的地方,张云华才带着秋秋上了马车。秋秋照例带着肥大的兜帽,遮住半张脸,安静地坐在张云华身边:作为一个同龄人,她十分明白张云华此时的心境,心中对他生出一丝同情,可作为孩子的身份,让她未敢将这种情感表露出来。
马车沿着来时的路走了一阵,背后钱塘的江声渐渐被城中的人声掩盖,再也听不到了。在即将拐上去杏花巷必经的衙署街时,张云华却忽让车把式改道,先去了临安的官巷布市。这里聚集着临安的各大布行,衣锦堂便是其中招牌最响亮的一个。
看到张云华登门,小伙计忙去请来了隔间的葛掌柜。老先生见到张云华也有点吃惊,露出恭谨的神色道:“不知张公子来此,可是早上送去的靴帽出了什么差错?”“葛掌柜的手艺,哪里会有什么差错,我来正是要谢过掌柜的。”张云华放下怀里的秋秋,随葛掌柜来到东边窗下的八仙桌边坐下,微微笑着说道。
“劳烦公子亲自来谢,实在是折煞老朽了。”葛掌柜安下心来,一边客套,一边吩咐小伙计拿些茶点来给秋秋。“不用忙,”张云华伸手拦阻道:“我来此是想问问,做这套靴帽用的雪狐皮子,咱们衣锦堂中还有没有,想劳烦店中再做一套,只是要按照这个尺寸——”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一张叠起的笺纸,递给葛掌柜。
葛老先生双手接过,搭眼一瞧,笑道:“这定是位身材高俊的公子,想必是张公子的好友吧。”张云华点了点头,却见葛掌柜眉头微皱道:“老朽原当尽力成全公子的美意,只是这皮子确实没有了。您也知道,这几年北边打仗打得厉害,今年春里汴京中京二城一陷落,半个金国就归了蒙古人,那些做皮毛生意的金人,自然大多忙着拖家带口地保命,所以今年送来临安城的狐狸皮格外少,这种成色的雪狐皮子,更是不多。衣锦堂就得了这一块,老朽专门留下准备惠赠主顾的,再没多余的了。”葛掌柜遗憾地搓搓手,口中叹了口气,似为年岁不平而慨叹,忽又道:
“公子若是实在想做双靴子送人,小店做的夹棉锦靴也是极好的,光制那靴面颇费了些功夫,里面塞的棉絮也是上好的,最是暖和,等过些日子下了大雪,踏进雪中也不会湿,张公子看看?”他话音未落,柜上提着眼色的小伙计已将橱窗上摆放的一双锦靴捧到了张云华面前。
云华才受了人家的恩惠,自是不好推辞,便接过来略看了看,到手便立觉比早上的狐皮的靴子轻便许多。这中靴子的靴面用的是海青色锦锻,锦下贴了羊毛,又用带小倒钩的银针在靴面下将羊毛戳成了软毡,羊毛从锦缎的经纬中不断被钩针千万次带进带出,已经十分均匀地和锦缎牢牢合在了一起,因此防寒防水的特性都很好。
张云华见那靴面上用金线绣着海波纹,流光溢彩,既华贵又厚实,知道是上乘货色,可这样花哨的鞋子,清州定是不会穿的。正犹豫,忽见他的乖徒儿也好奇地凑过来看,张云华便想到如今冬日将至,还未给秋秋置买新鞋子,见她对这锦靴似是十分中意,便为秋秋定做了两双。
走出衣锦堂,秋秋心里还想着葛掌柜说那双锦靴踏雪不湿的事情,牵着云华的衣襟问他道:“先生,山里冬天雪大不大?”云华低头看了秋秋一眼,轻轻拍拍她的脑袋道:“不大,小秋,只是山上积雪难消,因此免不了要踏雪而行。”秋秋闻言十分欣喜,心想刚才那海青色,踩在雪上一定好看。可转眼却瞧见云华担忧的眼神,方才意识到自己的问话,倒像是一个从未踏足过冬日青云山的远客,而并非久居太白峰的小主人。
秋秋赶紧换了个话题问道:“先生,那我们再买什么来送给清州伯父呢?”云华一时也想不出来,他本欲在这街上多问几家布行,找找相似的皮子,但街上行人甚多,不敢让秋秋在车下停留太久,便只得请车把式将车赶至路边树下,师徒二人坐上马车再作商议。
云华问秋秋道:“依小秋看,咱们当送什么?”秋秋正吃着出门时葛掌柜抓给她的松仁酥,闻言忙嚼了几口咽下,说道:“师父,清州伯父屡遭暗害,不如咱们送他一块无事牌,来保佑清州伯父一世平安吧。”张云华轻轻笑了一下,自从济王府被秦国锡一把火烧成灰烬之后,他再也不肯信这世上有神明保佑之说。此时他虽不反驳秋秋,心中却想着,若是玉牌果真能保佑人平安,那他愿意买上千百块,分别送到柳亭诸人府上。
正想着,忽觉手心多出一物,原来是秋秋把一块松仁酥放在了他的手中,这小人儿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笑眯眯地对他说道:“先生块尝尝,好吃呢。秋儿想着,纵然平安无事只是世人的祈愿,可书上说‘君子比德于玉’,无事牌上毫无雕琢的痕迹,多像清州伯父磊落浩然的性子,是不是?”张云华将秋秋的话仔细地琢磨的一番,觉得十分在理,便由衷夸赞了一句:“小秋的头脑,果然比师父好使。比德于玉,好,那咱们就去买一块无事牌。”
他举臂撩开车帘,对车把势说道:“师傅,去南坊珠子市吧。”车马一时调头向南而去,不多时,便来到了珠子市的街口。临安城方方正正,两条中轴线所指的四个方向,各有占地广大的繁华集市,人称“东南西北四坊”。集市上诸行百市各聚一处,或称某行市,或称某团坊,珠子市便是南坊珠宝商铺聚集的地方,也是临安城上缴赋税极高的行市之一。张云华带着秋秋从街口下了车,这条街不算长,许有半里路,两侧分列着二三十家贩卖珠宝玉石的商铺。
秋秋伸手轻轻向上撩了一下帽檐,她举头望去,见此处与方才官巷布市各色布幡迎风招展的活泼景象不同,珠子市的店铺皆规整而古朴地排布在道路两侧:铺子外的门柱与窗上大多漆着广漆,墙只是素淡的白色,灰瓦白墙,淡雅非常。然而仔细看去,每个铺子的招牌匾额上面,却都装点着许多细碎的珍珠玛瑙、翡翠玉石,在此刻正午阳光的照射下,不同宝石熠熠争辉,使得每一块招牌上的名号都显得光彩夺目。。
此时虽是正午,街上行人不少,偶有达官贵人家的娘子乘车而来,前呼后拥地走进谁家挑选首饰。又有一些身着绫罗腰挂佩玉的人在街上商铺之间闲逛,买些玉石与瓶器,他们大多步履悠闲,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这些人对于珠子市的行情很是了解,而张云华却对此一窍不通,他幼时便不爱关注这些珠光宝气之物,母亲给他什么,他便戴什么,后来去青云山深处的太白峰下清修,便更是远离了这些红尘中事,因此对于要去哪家心中很是茫然,只能抱拳拦下身旁正欲擦肩而过的一位问道:“劳驾,敢问,若想求购一块玉牌,当去哪一家?”
那人上下打量了张云华一眼,见他虽然衣着淡然素雅,通身的气派却是风雅蕴藉、稳重自持,知他不是贵家公子,就是富家子弟,便略一回礼道:“公子若是自己佩戴,可去前面那家‘一品轩’,若是送人,便去您身后的这家‘昆山亭’。”张云华牵着秋秋,分别看向了那人所指的两家店面,见这两家的格局大小并无甚分别,不由问道:“此话怎讲?”
那人呵呵一笑,说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家一品轩所售之玉,成色普通,可店中雕刻师傅的手艺,却在临安城首屈一指,各种料子到了他的手里,都能各依其形,雕成花鸟虫鱼,人物山水,深得画中之意,自己把玩,再是风雅不过,公子看上去便是饱读诗书之人,定会喜欢。若是送人,那还须是昆山亭的美玉更负盛名,这里的玉虽很少雕饰,但色泽极佳,有不少极珍贵的玉石,许多达官贵人都常到这里走动。”他如数家珍般将两家店的情况介绍了一番。
张云华闻言连忙致谢道:“多谢指教,那我便去昆山亭看看。”说罢便与那人告别,带着秋秋走进了身后的昆山亭。一走进去,一股檀香的味道便扑面而来,地上的紫水晶香炉里,正氤氤地冒着轻烟,使这里一派仙气缭绕的氛围。此时店中恰好无人,紫檀木柜台内的小伙计早就将张云华和秋秋全身打量了个遍,以为是一位带着孩子来选长命锁的年轻父亲,因此笑着道:“客官,需要选件金首饰么?”
张云华摇摇头,来到柜前道:“我想来选块无事牌。”小伙计脚下未动,只笑了笑道:“客官可曾听过‘黄金有价玉无价’,小店的玉石,大多是产自极西之地的昆仑山上,品质都是极上乘的,因此这价钱上也……”他笑着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张云华听出了话中之意,点点头道:“那便拿几块好的来看看。”
小伙计听到张云华毫不迟疑地做出了反应,忙应了一声,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块羊皮来,铺在柜台之上,又从身后的立柜上拿过来三个锦盒,依次打开道:“这三块,公子可中意?”秋秋见状,忙踮起脚尖来看,也想见识一下所谓的昆山玉,到底是什么样子。见秋秋看得艰难,云华便把秋秋抱了起来,师徒二人一同向盒子里观瞧,只见三个锦盒里,各有一块无事牌,大小、形状都差不多,都在上端略刻了一些花纹图案,并穿孔系绳,只是颜色各有不同。
小伙计在旁挨个介绍道:“客官请看,这个暗色的,是油青种的玉翡翠,颜色醇厚,却宝光内敛,玉质十分厚实,这颜色很养人。这个白色的,是昆山独产的糯种羊脂玉,这块玉质地细腻无比,温润有泽,十分难得。最后这块阳绿的翡翠无事牌,更是绝佳,正、阳、浓、满,面面俱到。”秋秋闻言看向云华,见云华也是不解其意的样子,便问那小伙计道:“哥哥,什么是‘正阳浓满’?”
小伙计用一块丝绸布料,将那阳绿的无事牌拿出,小心翼翼地放到白色的羊皮上,耐心解释道:“正,说的是这块牌子的颜色正,不偏色,无杂色;阳,说得是这玉的色泽,不仅要翠,还要翠得明艳夺目。浓嘛,便是说它翠得浓厚又通透,这已是极难得的了,最难得的是这个‘满’字,这样大的一块牌子,被正翠布满,这是极稀罕的,据此四点,这便是件宝物,连大内宫中,恐怕都找不出几块这样的玉牌。”他一口气说完,便去观察张云华的表情。
云华还是一如进门时温和地笑着,对小伙计道:“有劳释疑,确是增了见识。”小伙计直奔主题地问道:“客官可中意?”云华点点头道:“都很好,选哪一块,小秋来定吧。”诶——师父竟然把决定权交到了她的手中,秋秋有些兴奋,她伸出小手指,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看着各有千秋,一时定夺不下。
小伙计见他二人诚心选玉,却并不问价,有些怀疑他们能否猜中大致价钱,便开口暗示道:“客官随意选,这几块无事牌的成色,送人办事没有不成的,拿一块玉去求人办事,又雅致又不惹人注意,比拿上几十、上百两的银子要方便得多。”
张云华眉头一紧,笑容减了几分:“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了送人办事,不是自己戴?”小伙计眼珠一转,露出一点精光:“客官,您通身上下,也没有半点金玉之物,可见是不喜欢戴这些玩意,那买来便只有送人了。这年岁又不甚太平,除了托人办事,谁会拿银子来换块石头,您说是不是?”
张云华一时有些不悦,秋秋觉察了出来,便将伸出的手指收了回来。小伙计见气氛不对,以为自己揭露了真相,令张云华紧张了,连忙压低声音说道:“客官不必担心,这样的事情在临安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不瞒您说,朝中许多大人都在我这里买过玉石,就昨天,连丞相府的人也来选了两块阳绿的翡翠,您瞧,连丞相都需要这样的礼物做打点或赏赐,您还有什么担心的。”
张云华闻言面色冷峻道:“哪个丞相?”小伙计以为他不信,忙道:“还有哪个丞相,您若不信,便来看,我这账目上记着呢。”张云华将秋秋放到地上,牵起她的手,对小伙计道:“不必了,多有麻烦,我们去别处看看。”说罢便带着秋秋走出了昆山亭,向着停在街口的车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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