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官途》95.第九十五章:阴谋阳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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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县先是念了一份文书,大概意思是勉励众学子此次能够一展其才, 通过县试, 报效朝廷。然后领着所有人在孔夫子雕像前上了一炷香, 这才让衙役燃放爆竹, 众学子正式进场。
    林清从一名官兵手里领了一沓卷子,上面写了玄字十七号房。所有号舍每排以《千字文》“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来排, 林清只要找到那一排写着“玄”字的考棚, 然后一直往里走,第十七个就是他的考位。
    这是林清第一次进入古代的考场, 竟没有想到所谓的考棚只不过是一个一米五宽的小号房,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青砖上都长了青苔,号房里有两块木板, 一块可以坐着, 一块可以充作书桌,两块板都是落了厚厚的灰,看来也未曾有人来洒扫过。每个号房口都放了一小桶清水, 林清估摸着这意思就是让考生自己打扫吧。
    幸亏林清考试前也问了一些荀夫子考前注意事项,带了一块抹布, 沾了清水就开始细细将木板甚至四周的墙壁都擦洗了一番, 直看的对面一个长得有些虎背熊腰的读书人直抽嘴巴。
    幽州男子大多长得健硕也不拘小节, 哪怕是读书人也和江南才子不一样, 看上去就要魁梧一些。郑光是马家镇人,这次已经是他第三年参加县试了,自觉经验老到,老早拿着抹布将木板上的灰一扫,然后一屁股坐在另一块木板上等待放考题。
    一般大家都落座下来到放考题有一刻钟时间可以做准备工作,郑光早早坐在位置上,摆好笔墨纸砚,谁知道对面这个小少年却是木板擦了一遍又一遍,湿的擦完干的擦,然后竟然还拿了一块白布铺在了木板上!这也就罢了,就当他怕弄脏卷子吧,可是你这墙壁擦得是什么劲啊?!难道你还要把卷子放在墙上写啊!
    如果林清能知道对面这个人的心声的话,也只能无奈笑一声——只要一看到脏的,他就想要弄干净,这是强迫症,他也没办法啊!
    当然,这号房确实破旧,谁知道答着题会不会从墙上掉下来什么?擦擦更安全哈!
    等林清全部弄完,坐在木板上后,官兵开始给每一个考生放考题。刚刚他们拿到的卷子是答题卷,都是空白纸张,上面有红线直道格,规定考生只能写在红线里面,出线则判定辍落。
    林清拿到卷子后,深吸了一口气,将试卷打开,从头到尾先浏览了一遍题目,头场考试是重中之重,主要考四书五经中的帖经和墨义,这些都是需要背诵的部分,等于就是考学生的一个基本功;之后就是一道四书题,一道咏春的五言八韵诗。这些题就是一天的考题量,以今日日落为时间节点,到时候无论是否题目答完都得交卷。
    林清先将自己的姓名、籍贯一一填完,然后展开卷子先在草稿纸上将帖经墨义题目全都打一遍草稿,检查了一下错别字,发现无误后再仔细填写在答题卷上。做这些题目林清是最有把握也是最顺畅的,只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就把这些都写完了。
    接着就是四书题,此次四书题的题目很简单,就一句话: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林清脑中很快就搜索到了这句话,这是出自《论语.述而第七》,大意是一个人入世时就认真努力的去做事,出世时也能做到隐居山林。其中暗含了儒家中庸平衡的思想,不管是出世入世都能找到一个心态的平和。
    这个题目不难,基本上在场的学子都能找到出处也能理解其含义,但正因为是这样的题目,想要写的好,写的出彩确实有些难度。
    林清沉吟了一番,将破题点放在如何才能做到出世和入世都能获得心灵的平和上,再对古代先贤出世和入世的行为进行点评和赞扬,套用上八股文的格式,增删几次,才将这篇文章给写好了。
    如今林清制艺一道虽然有了进步,但是离运用自如还差的远,所以选择的破题点也是能表达出一点自己的意思,但是又在安全范围里。况且林清听说知县洪大人是一个守成者,治理康宁县已经两年,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建树,毫无激进突破之举,所以想来这样中正平和的文章可能更讨他喜欢。
    等林清终于在草稿上写完了这道四书题,已然是过了饭点了,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但是刚刚可能是太过投入,竟然都没有发现。
    林清将笔墨纸砚一一收起,白色桌布也叠好放到考篮里,这才拿出已经被搜子捏碎的大饼,花了五文钱要了一碗热水,将大饼泡在热水中,有些食不知味的吃完了这一餐。
    对面的郑光已经吃完了午食,还在奋笔疾书,正觉得脖颈酸疼,抬头间看到林清一点点将散落在木板上的饼渣扫在油纸里折整齐包好,忍不住再次抽了抽嘴角。
    林清并没有吃完后马上摊开卷子继续考试,而是靠在墙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林清的思想都是高度集中,现在应该放松一下大脑,这样才能更好地答题。
    不一会儿后,林清就拿出刚刚打在草稿上的四书题,详细查了错别字、需要避讳的字眼,结构对仗,这才将文章慢慢誊写在卷子上。卷面的整洁非常重要,若是有删改、涂抹的卷子被考官看到,考官甚至不会去看这文章究竟写的怎么样,直接就是弃之不用。故而林清写的极慢极认真,就怕写错一字。
    等这道题做完之后,林清终于松了一口气,此时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个多时辰,足够林清做完这首试帖诗了。
    这时林清对面有了响动,林清抬头看去,对面一个身材魁梧的读书人示意官差自己已经答完卷,准备交卷。官差将卷子收走后,便另有一官差将他引了出去。周围还没考完试的人,不禁有些着急起来,林清却还是不为所动,继续冥思苦想他的咏春诗句。
    咏春夏秋冬的诗句林清其实都各准备了一首,但是若能所做之诗更能贴合现如今的节气、环境,则更能增加考官的好感度。毕竟出这样一道题,考官心中也知道考生必然有所准备,而如今这个时节其实就是春天,每年县试都是在二月到三月之间举行,但是每年气候环境又都有细微不同,若能做到言之有物,言之有情,方算佳作。
    这个世界在大明之前的历史和林清了解的全都一致,很多文人诗歌都已出现,如果林清想要借用前人之诗句,那就只能用宋朝之后的。虽然林清脑海中可以记上一些,但是这不是林清可以接受的方式,况且就算凭借几首诗词被人赞许,他可以欺瞒一世不被发现吗?林清觉得还是靠自己的真本事比较靠谱。
    最终,林清还是在太阳落山前,才将诗句完整地填在了试卷上,请求交卷。
    林清本想跟着一起下地帮忙,就算做不了重活,给家里人端个茶倒个水,递个东西,拔一些杂草还是能够的。但是林老汉看了看天上毒辣的太阳,又看看瘦瘦唧唧的林清,还是大手一挥,让他给留家里照顾鸡鸭去了。
    林清明白爷爷是照顾他,怕他像上次一样热晕在地里,很是乖巧得应声,等家里人都走了之后,就在家打扫鸡棚鸭舍,等都做完之后,林清蹲坐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无聊得扔了一颗石子出去,看到石子划出一道抛物线,口中念念有词:“平抛运动,水平方向速度:Vx=V0,竖直方向速度:Vy=gt,水平方向位移:x=V0t,竖直方向位移:y=gt2/2……”竟是无聊到开始背起了物理公式。
    林清有时候会有些恍惚,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不确信感,然后就会开始证明公式,因为她觉得可能记忆会骗他,但是公式不会,公式的正确性代表了他的记忆,他的脑袋没有出问题。
    不过这次还没开始做证明,家里的门就被打开了,来人是林老汉的发妻,林清现在的奶奶——刘氏。
    “二狗子,家里就你一人啊?”刘氏今年五十多岁,在现代来讲也不算年老,但是在这生活极度贫乏的农耕时代,刘氏已经两鬓白发,脸上皱纹也是不少。
    “是啊,爷爷他们都去地里了。奶,你等一下,我给您倒杯水去,走了一路累坏了吧。”刘氏今天是去刘家村喝娘家亲戚喜酒去了,本来也邀请了林家其他人,但是这时节忙着农种,根本抽不出时间,所以就刘氏一人作为代表去喝喜酒了。
    刘氏接过大瓷碗,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这太阳太大了,刘氏吃了饭就回来了,一路上都没停歇,真的是又渴又累。
    喝完水之后,对着林清招招手,示意他上前,然后从挎蓝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林清:“奶特意给你留的大鸡腿,一会儿自己吃了,别告诉你几个哥哥姐姐。”刘氏从做姑娘起就要强,做事也利落,这家里就连林老汉大部分时候也得听她的,平时做事也是一是一,二是二,对几个儿子媳妇一视同仁,在晚辈眼里也从来不是特别好说话的一个人。
    但是刘氏对林清却是特别的好,因为林清小时候几次发烧生病,家里也没银子给他看病,只能靠刘氏从游方郎中那边打听到的一些土办法给林清治病。好多次看林清烧的小脸通红也从不哭闹,反而安慰她,加上林清又是最小的孙子,忍不住偏疼了一些。不过这些偏疼也是暗地里的,在明面上,刘氏治家还是十分公平的。
    林清打开油纸包,顿时一股肉香味飘来,口水忍不住往下咽了咽,心底苦笑:上辈子老是吵着减肥,这辈子吃一次肉都难得,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将鸡腿递给刘氏:“奶,我们一起吃吧!我知道这只鸡腿肯定是奶省给我吃的。”农村酒席上,能上一盘鸡肉的肯定是条件不错的人家了,刘氏能从一桌人中抢个鸡腿回来,也是手段了得了。
    刘氏从不推拒儿孙们的孝心,从鸡腿上撕下一小块肉塞在自己嘴里笑着道:“好了,剩下的二狗吃吧。”
    林清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狠狠咬了一口鸡腿肉,借机眨掉眼里的一点水花。
    “奶,今天有啥好玩的事情吗?”林清坐在长条凳上,一边啃鸡腿,一边问刘氏。因为没办法出去,每当家里有人去别的地方,林清总会想法设法打听一些事情,以此拼凑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刘氏只当小孩好奇心重,也习惯了林清的发问,略带夸张地给林清讲到:“今天是奶娘家的内侄女嫁女儿,乖乖哟,她家女儿可是嫁到镇上去了,听说光礼金就足足给了二十两银子呢!所以今天这喜酒啊也是办的风风光光的,桌上菜可好了,鸡鸭鱼肉基本上都全了!要不然奶可抢不上这鸡腿。”说完还有些调皮的朝林清眨了眨眼睛。
    林清“噗嗤”一笑,对刘氏伸了个大拇指:“奶最厉害!那新娘子漂亮吗?”林清继续引导着话题,希望能听到刘氏讲更多的一些东西。
    “新娘子嘛,当然是最漂亮的!一整套的头面戴下来,真真是漂亮!以后奶也给咱家二娃子娶一个一样漂亮的新娘子!而且,我听说新娘子出嫁前,还放心不下家里的小弟,让她娘拿出一部分彩礼银子送她小弟去上私塾呢!这刘老三家的闺女倒是真真有远见的,她弟弟长得瘦弱,以后地里肯定是干不动的,若是能读上两年书,以后去镇上做个账房或者去药房做个伙计,那都是使得的。”
    林清直接忽视了新娘子那一段,心神被后面读书的内容吸引住了。
    林清今年已经六岁,在这个时代六岁也到了开蒙的年龄,可是家里却从来没有说过送他去读书这个事情,且观他上头三个堂兄,也没有一个说去上学的,所以林清也从来没有提过。
    林清一直记得林家村有个女人因为偷人犯了族规,被村里的族老判了沉塘,那时林清才刚刚三岁,但是却一直铭记于心,让他胆寒,也让他警惕——这是一个宗族礼法大过国家律法的偏远乡村,异端容易被抹杀的地方,自此之后他的与众不同一直被他竭尽全力的收敛着。
    但是此时,听到刘氏终于说到了读书这个话题,林清的精神一震,接着这个话题道:“奶,读书有这么好吗?”
    刘氏点头笑道:“那可不!那戏文里都唱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些会读书的啊,可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那些当大官的,哪一个不是读书人出身!”
    林清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不是反对读书就好,于是立马试探着说:“奶,那让我也去读书吧,二狗子也要读很多书,做大官,做大官就有钱了,到时候给奶天天买鸡腿吃!”
    刘氏的笑容瞬时隐去了,眉头微微皱起,微微下垂的眼睛有些审视着看了一会儿林清,忽而又叹了口气:“狗子啊,读书好是好,但是读书费银子啊!上私塾一年就得二两银子得费用,书肆里随意一本书都得半两银子,最差的笔墨纸砚一套也得一两多,咱家没那读书人的命啊!”说完站起身来,也不去理会林清纠结的小脸,嘀咕了一声“得去准备晚饭了”,朝着灶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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