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华》第204章 生死同存

    及至那玉床前,容晔竟是缓缓地坐了下来,背靠着那玉床,就这般极为随意地坐在了地上。
    有些狼狈,却还是透出些毫无违和之意的气息来。
    “华玲珑,玲珑。”--
    淡了不少的唇瓣间,只是低低地溢出了几个字音来,却是都是在唤着玉床上的华玲珑。
    哑哑淡淡的声线,却又仿若蕴含了无尽的力道。
    浓黑似雀翎的睫羽,跟着向下一阖,容晔只是这么低低地唤了两声,竟是就这么靠坐在地上,却是再没有什么声音了。
    还是那两道呼吸声,洒在这一地的寂静无声中。
    华玲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却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到处是虚无缥缈白茫茫的一片,望不到任何尽头和边缘,只剩下浓稠的白色,将她牢牢地困住在里面。
    她拼了命地想要出来,却又无济于事,只是被那浓稠的白色给牢牢地困在原地。
    明明是想叫出声来的,脖间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大手给扼住了那般,发不出丝毫的声音来。
    华玲珑以为,她会永远被这浓稠的白色虚无给困住,直至她发疯,直至她崩溃。
    有什么低低淡淡的声音,透过那虚无,却是就这般传了过来。
    哑哑浅浅的声音,好像是在唤她,对,就是在唤着她,唤着她华玲珑的名字。
    玲珑,华玲珑。
    可是,她不是华玲珑啊,她是华夭夭。
    铺天盖地的记忆,潮水一般地席卷而来,没有给她留下任何间隙,就这么将她牢牢地包围住了。
    微翘的睫羽,跟着就是一颤,华玲珑猛地睁开了眼睛来,却是有些心悸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眸光一转,却是见到了那靠坐在地上的影子,华玲珑的呼吸跟着就是一滞,却又一瞬间便红了眼眶。
    是容晔啊,那个让她心疼的容晔。
    缓缓地伸出一只小手去,华玲珑本来是想抚一抚那墨缎似的发丝的,只是还未触及,便又一下子小心翼翼地缩了回来。
    红了的眼圈,似乎隐隐有加重的趋势。
    是她愚笨,是她没用,是她现在才记起来了应有的记忆,彻头彻尾,完完。
    原来,哪一个,都是她。
    八年之前,华玲珑为救容晔,也是受了一掌伤及心脉。
    整个帝都,唯一能救她的希望,便只有国师府的夙古。
    夙古国师,唯一有交情的,便是容郡王,只是容郡王后来早年死于沙场,夙古国师也早年便自行卸任隐于府邸。
    容晔也是像这般,带着堪堪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华玲珑到了夙古国师的府上,求得他出手。
    只是那时候,华玲珑的身子还要弱上一分,也是唯有以心头血救命的法子。
    只是,华玲珑却是一直都没有醒过来,夙古这才探知到,华玲珑的魂魄竟是残缺不缺了一半。
    如此这般,就算是以心头血,也没办法将她给唤醒。
    后来,容晔跪在夙古面前求了他三天三夜,以心头血为引,让夙古动用逆天的法子,竟是生生地替她捏出了另外一半残缺的魂魄来。
    一个人,仅有三滴心头血,那一次,为了华玲珑,却是竟耗上了两滴。
    两半魂魄,须得经历一次生死转变,才会归来合二为一。
    至此,容晔大病多年闭门不出,华玲珑不久也双目失明,被送到了别庄上养着。
    本以为就此断了的牵连,在华玲珑回到帝都的那一日,容郡王府大病多年闭门不出的容世子,一朝被朝臣举荐为摄政王,从此出世。
    容晔他,不是装病,是因为有南玨在,多年才养了回来。
    “容晔,阿晔。”--
    华玲珑缩着身子,却是看着身下靠坐着的背影,只是轻轻浅浅地唤着。
    片刻也没有听到丝毫的回应,华玲珑却是极为有耐心,只是一句一句浅浅地唤着。
    那地上靠坐着的身影,似是稍微动了动,紧接着,便传来容晔那同样也低低淡淡的声音:“华玲珑,我在。”
    还好,还好,容晔还在。
    那一双澄澈的水眸,跟着就染上了一抹水雾,华玲珑到底没哭,只是吸了吸鼻子,随即才软软开口:“坐在地上做什么,也不怕脏。”
    容晔这才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转过身子来,看着坐在玉床上面的华玲珑,五官眉眼似乎一下子便松懈了下来。
    纤白的指尖,跟着一动,却是从华玲珑的五官眉眼上缓缓抚过,似乎是想将那线条给刻进骨子里面,又似乎是想确定面前的华玲珑是不是真的。
    华玲珑记起来适才容晔又耗了一滴心头血去,面色跟着就是一慌,一撑手便要从那玉床上跳下来,急急开口:“我得去求求那位国师,让他把我的心头血给你。”
    一只大手,轻飘飘地便拦住了她。
    华玲珑抬眸,看着身前的容晔,过分白皙的脸色,想着之前该有多疼,又没有忍住地眼圈儿跟着就是一红。
    淡了些许的绯唇跟着抿出个依旧妖妖的弧度来,容晔似乎是一瞬间便又已经成为了那个诡美妖郁的容晔,大手跟着在华玲珑的发间轻轻柔柔地拂了拂,随即才低声开口解释了一句:“只要你活着,我的心头血就会一直在。”
    夙古,是不会让他这个容郡王府唯一的后人就此殒命的。
    三滴心头血虽然已经尽数耗尽,却是加了一道生死同存的封印,只要华玲珑活着,那么他容晔,便会一直活着。
    草木相依,根还在,命也便在。
    华玲珑眉眼一滞,随即竟是抬起手来,捂在自己的心口处,感受着那一下一下跳动着的心跳声,竟是觉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从心尖一直往上泛。
    八年之前,容晔以心头血保她。
    八年之后,容晔再以心头血保她,却是生死同存。
    君掌盛无边,刹那含永劫。
    这个人呐,连她的骨血里面都浸染上了他的气息,这样子,让她如何还能逃得出去?
    她的余生,只余一个容晔了,除了他,别的谁都不要。
    华玲珑伸出手去,却是小心翼翼地环住了容晔的腰身,又将小脑袋凑了过去,有些贪恋似地嗅了嗅那幽幽娆娆的香气。
    华玲珑又吸了吸鼻子,环住容晔腰身的小手更是紧了一分,随即趴在他的肩头软软糯糯地低声开口:“容晔,你得跟我一起活着。”
    这样,才是最好的。
    他活着,她也会一直长长久久地活着的。
    “好。”容晔并未点头,只是喉间跟着就溢出同样低低的一个字音来,原本落于华玲珑的大手,随即便轻轻地环住了华玲珑的肩身,任由她趴在自己的肩头。
    紧接着的,还是如之前那般的一地寂静,却不再是那般的沉闷压抑,反而是极为自然和谐。
    片刻之后,华玲珑这才松开了来,又下了那玉床,还挂念着华白琛,想要先去华府看看他。
    容晔跟着就站起身来,却是牵着华玲珑的手,然后走出了这暗房。
    外面的屋子里面,夙古依旧是端坐在桌子前,只是似乎是有些累了,较之前周身多了一抹疲惫之意。
    见着华玲珑跟容晔相携而出,夙古也没有站起身来,只是坐在那桌前。
    及至夙古的身前,容晔松开牵着华玲珑的手,却是颔下首去,向来挺得犹如笔直青竹的背脊弯得有些低,对着端坐着的夙古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动作依旧优雅如画,只是掺上了一抹墨般的浓重气息:“此恩,晔无以为报,只能先道一句谢。”
    华玲珑自然知道面前端坐着的人是谁,跟着就弯下腰来,福了福身,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一派正色:“玲珑,多谢夙古国师出手相救。”
    若非夙古的出手,早就没有了华玲珑的存在,大恩不言谢,可是眼下无以为报,唯有先从心底里面道上一句谢来。
    夙古跟着颔了颔首,又定定地看了一眼身前并肩的二人,极为年轻的面容之上似乎又透出一抹历经岁月的沉淀之意,随即摆了摆衣袖:“罢了,回去吧,往后只要你二人再无虞便好。”
    出手相救,其实不仅仅是因为与容郡王府的交情在。
    或许,是当年那个十一岁的少年,让他为之动容。
    容晔这才直起身子来,又牵着华玲珑的手,带着她向着房间的门口处走去。
    华玲珑对这国师府邸,其实已经没有了什么印象,那时候虽然也来过一次,却是彼时年幼没有什么多记住的。
    若说唯一一个准确记住的,那怕是就该只有容晔了。
    华玲珑偏过头抬起眸来,看了一眼那即便是半张侧脸都透出一种天赐的艶华来,随即才敛下视线来,被容晔牵着的手指尖一动,竟是与那一只纤白温凉的大手十指交扣在了一起。
    容晔脚下的步子微微一动,随即又恢复如常,也是偏过头垂下眸来看了一眼那小小的半张侧脸,眉眼间,跟着就散开了一抹光亮至美之色。
    只是,不过转瞬,便又轻飘飘地收回了视线,径直带着她往外走着。
    国师府邸,尤其是那木制拱桥,还有那奇特地反射着丝丝缕缕碎金光芒的湖面,以及那正中间一朵紫色的睡莲,似乎依旧如故。
    华玲珑向来喜欢美景,只是旁侧多了一个容晔,却是再没有那个心思去观赏着国师府邸里面的美景了。
    出了国师府,云景却是已经候在了那台阶之下,时间倒是掐的极好,旁侧还停着那一架骚气的马车。
    及至那马车前,华玲珑却是顿下了步子,随即对着容晔轻声开口:“咳,你先回府吧,我想先去看一看华白琛。”
    容晔也不急着上马车,只是淡淡地睨了一眼身前的华玲珑,跟着就接过话来:“送你过去便是。”
    华玲珑眉眼跟着一挑,作势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行,你现在就得麻溜回府去歇着!”
    她自己去华府就行,容晔跟着她跑一趟做什么,这般白的脸色,还是得先回容郡王府去让南玨好好调养一下。
    容晔还是直直站立,见着华玲珑作势发凶的样子,眉眼只是微微一拢,牵着华玲珑的手还不曾松了开来,竟是现出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委屈神色来:“那你何时过来看我?”
    旁边候着的,神色肃冷一脸性冷淡的云景,跟着就往外面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步子。
    华玲珑的嘴角跟着就是不受控制地一抽,只是觉得容晔此刻的神色倒也难得,跟着就配合地勾唇一笑,面上一副哄小狗的贱痞神色来:“我明天就来看你,乖啊,阿晔。”
    最后那一句阿晔,倒是极为自然地,一下子便唤了出来。
    唇瓣跟着就微微一勾,绽出个潋滟似妖的弧度来,容晔这才点了点头,松开了牵着华玲珑的那一只手。
    华玲珑往后一退,想先看着容晔老实地上个马车,只是见着他掀开那车帘,竟是从里面拿出了一件披风来。
    还是毛绒绒看起来就很温暖的大毛领,通身的暗紫色,虽然不似锦缎那般颜色莹润,却是自带着恰到好处的色泽来。
    容晔拿着那披风,结结实实地就裹在了华玲珑的身上,指尖执着那披风带子,还细细地打了一个不甚好看的小小蝴蝶结来。
    这披风,应该是容晔自己所用的,很保暖,也不会有沉甸甸的坠感,华玲珑只是轻轻一嗅,便从那披风上闻到了残留的容晔身上的香气。
    华玲珑这才想起来,她的衣裙其实有些血污,后背处还被之前华少珂的那一匕首给刺破了来。
    待到给华玲珑系好了那披风的带子,容晔这才往后一退,优雅地上了马车,还不忘落下低低的一句:“玲珑,明天见。”
    华玲珑眯眼一笑,眉眼跟着弯出个月牙儿的形状来,毛绒绒的大领倒是衬得她的脸色粉嫩如玉,一点都看不出来之前才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样子。
    阿晔,明天见。
    云景已经跟着坐上了车架,随即便只听得吱呀一声,车轱辘跟着一转,那一架骚气的马车便缓缓向前行进了起来。
    华玲珑没有先回郡主府,而是去了一趟华府。
    虽然她自己没事,可是还是得先去看一看华白琛才能安得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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