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河帮陈九与人生死搏杀的同时,赵微正在府上悠哉的更换着湿掉的衣服鞋袜,赵晴在一旁帮忙,石头则是直接把它们丢进盆里洗了起来。
赵微完全不知道当时自己正在和李纲苏秦谈天说地的时候,这雨幕下居然潜伏着那么多心怀叵测的人。而那个道士,好像知道石头的能力一般,远远的躲了开去,只是不停地注视着陈九的动向。
现在赵微只是担心刚才刻意往延寿坊和平康坊绕了那么一下,会给晋阳带来些许危险。
然而晋阳,哪里会这么容易遇险了,这个时候的她,正在太极宫内安抚着暴跳如雷的赵祯呢。
这个时候的太极宫甘露殿内,也只有赵祯和晋阳两人在内,一应宫女太监都被驱赶了出去,远远的听着里面暴喝声和某些东西被推翻在地的声音,吓得纷纷跪在地上。
此时的外面有一个叫做王凯的老太监正在让一旁跪在地上的宫女跪得远些,一脚一脚的就那么踹在宫女太监的身上。
这些被踹了一脚的宫女太监们非但不恼,还生出了感激的神色。此时皇帝发怒,驱离了他们,就是怕他们听到些什么,可若是正在气头上的皇帝在里面喊话吩咐了,他们离得远了又听不见……倒霉的还会是他们。王凯的这一脚,其实是帮了大忙了。
晋阳在里面看着父皇发泄,心中也有些惧怕,但是父皇向来最喜欢自己,此时特意唤自己前来……总之,唉,让他把气消了就好。
赵祯又兀自发泄了一会儿,甘露殿内的东西乒乒乓乓砸了不少,不小心用岔了气,咳嗽了起来,晋阳赶紧上前搀着他,轻抚着他的后背。
“父皇发泄完,可舒坦了些?”
赵祯拍了拍晋阳的手背,没说话。
“父皇,兕子这些日子时常在长安城中,这长安城里的,街头巷尾的传闻呐,每日都有新鲜的,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但……总归不能全信的,想来只是榜眼得意忘形酒后失言而已,不小心攀扯到了太子弟弟,才会被一些有心人记在了心里。”
晋阳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赵祯的反应,发现他此时安静的坐在榻上喘着粗气,却没有变的更加恼怒,想来是听进去了的,不由得也松了口气。
“父皇您试想,春闱如此大的事情,太子弟弟岂有那么大的能量主导一场考试的结果?就算太子弟弟泄了题,这二人却能拿到状元和榜眼,至少也可以证明他们才学是有的,即便不是状元跟榜眼,进士是没有问题。清明祭祖时,以往都会带着新科三甲,今年却只带了探花郎,这二人只要不是太蠢,想来也能明白些事情的。”
赵祯听到晋阳的这句话,怒色又起,看着眼前烟雾渺渺的那雕着双龙戏珠的铜制香炉,狠狠的掼在了地上,登时把晋阳吓了一跳。
“朕恨就恨在,身为太子,拉拢些班底朕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番吃相是否太难看了些!!马昊那厮当这府尹不易,靠向太子朕亦觉得情有可原!可他怎可如此愚蠢!王莽不过一黄口小儿,做人做事如此鲁莽,拉拢过来遭殃的都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愚蠢之极,气煞朕了!”
这话一出,晋阳顿时觉得后心有些清凉,原以为父皇只是生气太子弟弟拿这春闱当儿戏,刻意泄题徇私舞弊,不曾想父亲居然是在气这个?
“这逆子!王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竟然御史没有一封弹劾折子递上来!朕有这般好戏耍?王凯!”
赵祯话音刚落,不过两三息的时间,王凯掀开帘子,低眉躬身走了进来。
“去,传我的口谕,告诉李苏二相,御史中丞该换一换了,若是问起原因……”赵祯顿了一顿,“哼,你就告诉他们,他们自己知道原因!”
“是!”
“怎么还不去!”
“陛下,该用膳了……”
赵祯抬头看了看这个打小就跟着自己的伴伴,面色缓了一缓,点了点头:“知道了,去吧,兕子会帮我传膳的。”
这下王凯才再一次躬身一揖,缓缓退了下去。
“父皇……这御史中丞……”
“哼,他要先记得!他的职司是风闻奏事!他若是有了立场,这朝堂上朕如何才能听见不同的声音!如此大的事情,居然是朕的侍卫先告诉朕的,若是事事由朕的侍卫来,那让朕的侍卫来当这御史中丞岂非更好!”
晋阳闻言有些不敢插话,只好顺着父皇的话头连连数落了这御史中丞好几句,看着父皇的气似乎已经顺了下来,才笑道。
“孩儿倒是听过一个故事,说的就是侍卫来当御史中丞的事情。”
“还有此事?”
“不如父皇先用午膳?一边用膳一边孩儿说给父皇听。”
赵祯点了点头,晋阳则走出甘露殿,吩咐那些依旧胆战心惊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们赶紧起身,让他们把午膳给送了过来。
接着晋阳就一边服侍赵祯吃东西,一边将从赵微那听来的有关明朝锦衣卫的事情告诉了赵祯,这个特殊的特务机构使得朝堂人人自危,但是对百官却又起到了非常好的监督作用,褒贬着实难断。
“兕子是从何处听来的?”
晋阳想起了赵微,面色微微一红:“这些日子在外面,孩儿结实了不少朋友,是他们告诉孩儿的呢,据说是哪个话本故事上看来的。”
赵祯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就只能出现在话本小说里了,成立这样的衙门,凌驾于国法之上,朕敢下这样的旨意,李纲跟苏秦那两个老货怕是就敢一头碰死在朕跟前。”
提起了李纲和苏秦,赵祯心情开朗了不少,言辞中对他们尽是夸赞,言下之意满是目前这盛世与这二人脱不开关系。
“目前汉国有这般盛世景象,还有一个人的功不可没呢,父皇可不能漏了。”
“哦?却是何人?”
晋阳抿嘴一笑:“自然是父皇您啦!”
赵祯闻言笑出了声来:“就你滑头。”
“孩儿说得可是实话,若是没有父皇,哪里会有李相跟苏相的用武之地?遇到问题的第一反应是解决问题,而不是解决人,这样的皇帝,着实让人由衷的敬佩。”
赵祯闻言一愣,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身为皇帝,哪里有臣子敢这样说话,虽是夸赞,可语气里总有不敬的意味。说不出来哪里不敬,但就是有些古怪。
“刚才……朕解决的就是人。”
晋阳抿嘴一笑:“孩儿不这么想,这御史有错在先,解决的确实是人,但也是在解决事情本身,若当真……当真……”
“无妨,说吧!朕知你要说什么。”
“若当真太子弟弟在拉拢朝中大臣,此举其实也是在敲打太子弟弟,让他收敛一点,毕竟这风言风语的,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可当真难以收场了。”
言及此处,赵祯点了点头:“若是曦儿能有你这般才干就好了。”
晋阳闻言自然是笑,撒着娇谢了父皇的夸,然后继续说道:“其实孩儿觉得……王莽此人不可用,不如趁他未曾铸下大错,先行革了他的功名……”
“孩子话!”赵祯接过晋阳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没有罪名,如何能革了他人功名!此举难以服众,更何况,这是曦儿看中的人,虽然……唉,但若是此时朕在后面拆他的台,他日后还如何用人了!”
晋阳此时被训斥,却没有什么不开心的神色,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父皇时常在太子弟弟跟前夸赞自己,尤其是在上元节后的赈灾一事上。
这些日子钱庄的事情不得已让父皇知道后,他对自己更是赞不绝口。
自己打小和太子弟弟玩到大,对他的性格太过了解了,虽然他跟自己最为亲近,也愿意容让自己,可是……他若是嫉恨上了,就一定会让对方不痛快,现下太子弟弟去陈留郡赈灾,回来后父皇若是不夸他,反倒夸起我来……
晋阳正想着这些心事儿,赵祯忽然道:“之前那句评价,是出自你口?还是另有他人。”
“是……这些日子认识的朋友。”晋阳犹豫了一下,咬了咬下嘴唇,面色微微一红之后,小心翼翼的道,“他说,治理一个国家,就仿佛开一间铺子,遇到问题了,就要商量着如何把问题解决,这个过程期间,总归是要互有退让的,若是东家总认为自己是对的,一步不让,就容易脱离了底层百姓的实际需要。但若是一味的只听下面掌柜的建议,又会容易迷失掉发展的方向,这二者总归是缺一不可。”
“然后……然后……”晋阳偷偷打量赵祯,从他面色上看不出什么喜色来,心中有些懊恼,“然后他就说啦,说当今陛下十分难得,一应政务都是和两位丞相商量着来办的,有问题先解决问题,而不是先解决人。”
赵祯轻哼一声,这些评价的话语说出来如此轻描淡写,但更像是长辈评价晚辈,或者是平辈之间的互评,自己可是皇帝!自己这宝贝女儿却听不出来?
瞬间赵祯仿佛醒悟了什么,开始似笑非笑的打量起晋阳来。
“是赵骁认的那个儿子吗?”
“啊!是!”
“此人如何?”
“哎呀父皇!孩儿跟你说,其实上元夜的赈灾,还有这钱庄,都是他的主意,他可厉害了,而且他呀对这些事情一点都不上心,都是见我喜欢他才愿意帮忙,您不知道,他……”
晋阳有些兴奋,巴拉巴拉的说了好大一通和赵微之间相处的事情,接着就看到了自家父皇似笑非笑的眼神,瞬间话语戛然而止。
“继续啊,朕听着呢。”
小心思被撞破,晋阳心突然就乱了,砰砰砰的开始跳个不停,完蛋了完蛋了,刚才是不是太兴奋了?若是父皇不同意怎么办……
“刚才你说,他愿意陪着你胡闹,是怎么个胡闹法?”
“他……他……”
“说啊,朕听着呢。”
这时晋阳却不敢开口说话了,和他之间胡闹的事情都太过细碎了,他不介意自己使小脾气,也不介意放下男儿姿态来哄自己,有时候正经事情说得好好的,自己若是任性了,他也能反应过来和自己说笑一番,然后才会继续回去说正事。
现在……现在,现在我还如何开口嘛!都怨你,真讨厌!
“……这些日子京城里流传的那些词作,父皇可有耳闻?”
“嗯,略有耳闻。”
“那些……都是他的作品……他有这般才华,却没有相应的傲气,说话做事都格外随和,换做是其他的书生才子,怕是日日都要去那听山池上花天酒地一番,怕是每日里都被众人簇拥追捧,吟诗作赋。这些事情,他是从来不屑去做的。自打这些日子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花魁选以来,他如今已经有月余没有离开府邸了。若换做是旁人……定然不会如此的。”
“唔……月余没有离开府邸?你如何得知的。”
说多错多,晋阳面色更红,彻底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了。
看着此时面色绯红,刚才大大方方和自己说话的兕子彻底消失不见,一个十分英气的姑娘居然完完全全的一副娇羞女儿态,赵祯哪里还不知道晋阳必然是倾心于他了?
可是他……
赵祯没再追问,而是岔开了话题:“他可知你身份?”
“不知。”
回答如此干脆,这下轮到赵祯好奇了:“当真不知?不是他刻意欺瞒?”
晋阳重重点头:“这一点孩儿很是确信的,他是当真不知的。”晋阳看着满脸怀疑神色的父皇,有些焦急,“他是真的不知道啦!他不在乎的事情很多的,他认为世间事情多了去,哪里什么事情都要操心都要在乎的,日子过得舒坦便好,有关孩儿的身份,我没说,他便从来不问,甚至都没解释过为什么不问。因为孩儿知道,他不在乎这些,他只是在乎我这个人而已。”
“真的呢父皇!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的,我说了,他就听,听了他就信,即便不信,他也会玩笑似的说出来,他就会说,就会说……”晋阳突然心窝子一暖,面带笑意,“他会说,你看我脑门上是不是写了个‘傻’字,可有意思了。”
赵祯看着自己这个最宝贝的女儿,最初明明是在帮他解释,结果说着说着却不由自主跑题的样子,不禁心口也有一点酸,女儿终归是长大了。
“唔……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父皇?!”
赵祯呵呵一笑:“行了,没事,你先下去吧!”
在晋阳忐忑不安的退下了后,赵祯望了望这一地狼藉的甘露殿,再次叹了一口气。
真是两个不省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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