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八四

    肖显也许是个好的商人，但绝对不是一个好的演说家。他的故事平淡无味，连基本高低起伏也没有。他就像毛姆笔下的主人公，以叙事者的角度讲述着“我有一个朋友”的故事。
    但肖显的故事显然比毛姆写的故事更能打动柳慕江。
    柳慕江从来没见过毛姆中主人公的朋友，她只能凭想象构画；但肖显故事里的主人公，柳慕江却很熟悉。
    “钱是陆叁原拿走的，不是我。”肖显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柳慕江没有回应，听肖显自顾自地往下说。
    “所有的人都以为是我陷害了陆叁原，可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果真是我拿走的那笔钱，我为什么要改头换面地隐藏在这么一个小地方，为什么不拿着那笔钱去逍遥自在？”
    “因为我没钱。”肖显自问自答。
    “‘盘龙湾’的项目开始之前，‘陆翔’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当年陆叁原一意孤行地要做新能源的项目，项目做到一半，‘陆翔’现有的资金链就已经断了。其实，依靠‘陆翔’当时的财力，是完全支撑不起烧钱的新能源项目的，我劝了陆叁原，可他不听，最后闹成了不上不下的局面。碰巧当时，‘盘龙湾’的那块地正在竞标，陆叁原和我商量，‘陆翔’接手那块地进行开发，以此来筹资补上新能源项目的资金漏洞。‘盘龙湾’那块地有政府的背后支持，银行批款也更轻松，能够帮助‘陆翔’度过当时的难关。”
    “可是‘陆翔’是怎么拍下那块地的？”柳慕江不明白。
    “陆叁原找了人提前疏通好了关系，而且‘陆翔’的账面都是我负责，查不出任何问题，但是其实‘陆翔’早就不堪一击了。”
    柳慕江清楚肖显说的是实话。
    柳慕江的专业不是金融，但她有有靠谱的搭档。孙琦当年辅修金融，可是以史上最高的分数拿到了证书。柳慕江把‘陆翔’倒闭之前的帐都给孙琦看过了，孙琦指出了许多问题。那时柳慕江就已经有疑心了，因为做假账这种事，是肖显最拿手的。可做假账这种事，如果没经过陆叁原同意，那是不可能的。
    新能源项目，就算放在今天，也是一个烧钱机器，这种项目，除非是国家扶持或者背后有财团巨大的资金支持，不然一般不会成功。
    “我们拿到了‘盘龙湾’那块地，也拿到了银行的贷款，拉到了投资，按照原来的想法，‘盘龙湾’的项目一启动，前期资金全部到位，我们就能把新能源账上的窟窿补上，还有可能再靠这个项目翻个身。”
    “可是…”肖显突然停下。
    “可是？”
    “突然有一天，陆叁原找到我，提出了一个想法。”
    “他说，他不想再往新能源项目里砸钱，也不想再往‘盘龙湾’里投钱了。”
    “他想跑？”
    柳慕江觉得有些可怕。
    柳慕江一直不敢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她受了陆雱太多的影响，先入为主地把陆叁原定位成了好人。
    肖显继续说：“是，他想跑。新能源项目就是个无底洞，而且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接手的下家，而‘盘龙湾’的回报期太长，这中间一旦出什么问题，‘陆翔’的资金链随时都可能断掉。”
    拿钱跑路这种事在商场上屡见不鲜，其实原本并不值得柳慕江意外。
    肖显又开口了：“那时候，陆叁原的的第二个儿子刚刚出生。”
    柳慕江一下子坐直了，眼睛瞪的老大。
    “什么叫第二个儿子？”
    肖显回答柳慕江：“所有人都以为，陆叁原是个好人，既有能力还爱家。可事实是，他早就厌倦了他原来的老婆，他新认识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在外面有了第二个家庭。”
    柳慕江呆住了，陆叁原在陆雱之外居然还有第二个儿子？
    肖显没有给柳慕江消化时间，继续往下说。
    “他很爱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不喜欢桐城的天气，喜欢热带气候，陆叁原就在泰国买了一套房子专门哄她开心。后来那个女人怀孕了，她想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正好‘盘龙湾’二期的资金到账了，陆叁原就起了歪心思，想拿着这笔钱，彻底离开中国，和他的新家庭开始新生活。”
    柳慕江觉得不可思议，她从陆雱口中了解到的陆叁原，和肖显口中描述的陆叁原，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柳慕江沉默了一会。
    “陆叁原提出携款潜逃？你没有意见？”
    肖显不说话了，他无话可说。
    “我同意了。当时的新能源项目，我们已经退不了身，再往里砸更多的钱，‘陆翔’申告破产是早晚的事。”
    在金钱的诱惑前，谁都没良心可言。
    “当时‘陆翔’还剩多少钱？”柳慕江问。
    “20。”
    20亿，就算陆叁原和肖显平分，一人还能落下10亿。
    10亿，对多少人来说，这就是个天文数字。
    但是，既然肖显也同意了陆叁原的提议，那他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呢？
    “你是不是想问我，我是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肖显猜到了柳慕江的心思，叹了一口气。
    “人心隔肚皮。”
    “我们找人做好了新身份，我提前飞泰国，老陆随后带着一家人来找我…”
    “哪家人？”柳慕江打断了肖显。
    “他的新家庭。”
    肖显的故事越往下讲，柳慕江就越心寒。陆叁原从来都没有把陆雱放在他的规划范围内，他甚至带着钱打算一走了之，他从来没有管过陆雱的死活。
    柳慕江的脸因为厌恶而变得扭曲，上下挤在一起。
    肖显没看柳慕江的脸，他盯着地面，感慨道：“人算不如天算，我和老陆的计划再完美，最后还不是栽在李江北手里，全盘崩溃。”
    柳慕江再听到李家人的名字，已经没有那么震惊了。
    有了肖显之前的故事做铺垫，柳慕江大概可以猜出故事中的人都是谁。
    李江南就是陆叁原的另外一个家庭，李齐飞就是陆叁原的第二个儿子，可李江北在这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李江北和你们的计划有什么关系？”柳慕江问。
    肖显轻笑了一下，鼻子里发出“哼”的声音。
    “你不是问那笔钱去哪了么？”
    肖显的嘴角歪了歪，像是在嘲讽自己，也像是在嘲讽柳慕江。
    “我和陆叁原筹划了一切，结果什么都没捞着。李江北那小子，凭空得了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