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春山》87 旧梦重现

    十一月二十二日，小雪。
    庆州这地方是不可能在初冬就下雪的，但还是冷得够呛。
    看着温度还在七八度左右，但不仅有风，吹在脸上跟刀割似的，还有一场一场的冬雨和无处不在的潮气，悄无声息地将寒冷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何莞尔爱美，但这样的天气还是没骨气穿什么真丝衬衫小西装去接受上班路上寒风的洗礼，不仅羽绒服加身，还裹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一对眼睛。
    穿得多了，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也就少了，路人再难把视线放在她的脸上。
    安安稳稳一天过去，因为本来已经到了周四，这周该上的大稿子都改得像模像样的，却不料下班时间的一个电话，打乱了整个部门全盘的计划。
    P2P，爆雷了。
    按说P2P平台，如果从字面上去理解，不过就是个融资平台而已，有人要借又人要贷，它仅仅起个中介的作用而已。
    然而，“中间商”不赚差价，简直是不可能的。
    所以如果网贷平台本本份份的去做它该做的事情，其实问题不大，本身也是能够解决一些融资问题。
    但是问题的关键有多少平台是老老实实的发展自己的业务？因此95%以上的平台都涉及到资金池，资产包。
    作为资产池，市场好，一切问题都像是太平盛世下的小小骚乱，不痛不痒也就没人在意。只要钱一直往进流，爆雷就会往后拖延。但等到市场差，流动性差的时候，热钱不足就会爆雷。
    所以不管资金规模的大小，爆雷都是迟早的事。
    只是何莞尔没想到会这样地快。
    一开始还是悄然无声的几家规模较小的网贷平台跑路，结果紧接着接下来开始雷声滚滚。
    不过一个周末过去，从个案爆雷，到五雷轰顶，再到天雷滚滚，什么经侦雷，存管雷，挤兑雷，雷法不一样，但结果都差不多，或跑路，或拖延兑付。
    其中甚至有资金规模几百亿、一直被各大机构评估为安全、规范的某平台。
    不仅整个行业水深火热，还牵涉到数万亿的资产和千万的投资人。
    出了这样大的事，原来的稿子自然不能用了，她和小雷分工，一人带着三四个孩子，整个部门从头开始查资料凑版面，全是关于这次突发事件的稿子。
    分析爆雷原因、列举各平台的业务瑕疵和违规行为、预测爆雷的后果以及今后投资市场的变化等……
    好容易稿子能在于伟安那里过关，何莞尔已经因为出刊熬了两个通宵，五点钟回家睡觉，九点不到又来上班。
    周一早上的例会讲的是什么，她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的，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耳鸣，脸色极差。
    中午得空休息了一会儿，何莞尔看到卫生间镜子里连粉底都遮不住的黑眼圈，苦笑了一阵，回到办公室里，翻箱倒柜找出一片酚咖片，喂进嘴里。
    这两天间断性地头疼，忙起来还好，现在总算能喘口气，马上跳出来彰显存在感，弄得她坐立不安。
    以前从来不知道头疼是什么滋味，眼看着快三十的坎儿，竟然落下个睡眠不足就头疼耳鸣的毛病。
    还真是年纪不饶人啊。
    她叹气，抓起杯子喝了水吞下了药片，忽然看到黑色毛衣上别着的白茶花胸针。
    她怔了怔，马上想起了送她胸针的顾念。
    算起来，从那一日两人吵了架，她和顾念已经快十天没有联系了，连微信上的问候都没有。
    P2P忽然爆雷，顾念所在的泛诚聚宝也有部分业务涉及到P2P的内容，这一次集体爆雷，也不知道泛诚聚宝有没有受到波及？
    她知道泛诚聚宝有一部分的业务涉及到P2P，当时顾念要回庆州，还让何莞尔帮忙查了查泛诚聚宝的情况。
    当时她得到的信息是泛诚聚宝关于P2P这一块还是比较规范的，而且体量也不是太大，就算崩盘泛诚聚宝的优质资产也能够抵消这一块。
    她当时左看右看都觉得没有大问题，而且也打听到那个叫什么的老板活得潇洒又滋润，根本没有跑路的迹象，因此才让顾念放心过来的。
    不过，就算泛诚聚宝违规经营，顾念不过是个负责Boss的安保负责人而已，不涉及到项目的融资操作，也没有参与过泛诚聚宝的实际经营，爆了就爆了，大不了重新找工作而已，也牵扯不到她身上的。
    但是，万一泛诚聚宝真有问题，真的涉及非法集资或者非法吸存，一旦有受害群众要找那女老板算账，顾念作为她的保镖，也很难独善其身。尤其是顾念那认真负责拿了钱财就要替人消灾的个性，如果真有人围追堵截那老板，顾念必定是留下来断后的那个。
    一想起这头，何莞尔顿时坐不住了。
    可想起顾念再次和她强烈反对的莫书毅搅在一起，还甘心当小三，何莞尔又一次气不打一处来。
    她想来想去，终究没给顾念打电话，而是电话询问了经侦上工作的林枫，打听这一次P2P事件里泛诚聚宝有没有份？
    林枫快人快语，马上回复她：“目前没有收到泛诚聚宝跑路的消息，应该问题不大的。怎么？你在里面投了钱？我倒是知道这平台的，听说老板特别有钱还是个美女，不过搞融资金融你也知道的，前一秒呼风唤雨，后一秒沿街乞讨，都说不清的。你要是有投资就尽快拿回来，别到最后血本无归。”
    他说完才发觉自己口无遮拦，忙打嘴和何莞尔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一时嘴快，总之投资这种事谨慎点吧，。”
    何莞尔很感激他的关心，道了谢后纠结了一阵，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和林枫交代：“师兄，我朋友在泛诚聚宝工作，负责那美女老板的个人安全问题。她工作和金融不沾边，但是我害怕一旦泛诚聚宝暴雷她受到牵连，所以如果有什么涉及泛诚聚宝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行吗？”
    林枫满口答应，何莞尔心头大石落地，知道报社这边暂时没什么重要的信息，便和于伟安请了个假，回家补觉去了。
    视线里一团黯淡，惟有头顶若隐若现的光源。
    身体似乎被什么轻柔的力量包裹着，又能感受到止不住下沉，身边泛起一串串的气泡，随着水的压力变幻着大小与形态，还微微反着光。
    何莞尔抬起了头。
    果然，她又一次看到了头顶上荡漾着淡绿透明的涟漪，一圈圈地荡漾扩散，涟漪之上，是灰蓝的天。
    “又是这个梦啊……”何莞尔浮在水里，脑袋里是这样一句话。
    然后接下来，就是一张人脸，一对血红的眼睛，以及一声声的小妮了吧？
    她等到了那悲悯绝望的声音响起，等到了水涌进呼吸道的窒息和血腥味，却没等到梦境的结束。
    何莞尔怔怔地等了好一阵子，忽然感到身后水里异常的波动。
    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水里，“噗”地一声闷响，带动了水波荡漾。
    她费力地扭过脖子，堪堪看清楚那一道银白的光影，眼前的景象忽然消失不见。
    一切归于了黑暗。
    从床上坐起来，何莞尔惊恐地睁开眼睛，却被眼前一道耀眼的金色，刺得眼睛一疼。
    她适应了好一阵子，才发现是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上，窗外一片片绚烂的火烧云，大半个天空都沾染上金色的霞光，美丽异常。
    光明总是能轻易驱赶走对黑暗的恐惧，何莞尔狂跳的心脏，渐渐平稳缓和下来。
    她记得，上一次做这个梦还是在莫斯卡镇那一晚，因为晚上看了莫春山的专访和照片，接着被淡绿的涟漪和血红的眼睛如梦来。
    再之后，似乎挺长的一段时间，这个梦都没有再来困扰她，哪怕一次次地见到最开始导致她做梦的莫春山，也没有过再一次梦到这个场景的经历。
    她都快忘了那件事了，也忘记莫春山曾经给她带来的恐惧感，却没想到在此之后，还会再一次梦到那诡异的场景。
    而且，这一次这个梦，似乎还多出了些什么。
    除了前面反复梦到的场景，梦的最后出现的那道银白色，到底是什么？
    长而窄的形状，似乎是一条鱼？颜色也是银白，像是鱼鳞在反光。
    可是鱼怎么会从水面以上，掉到水面以下的？
    而且那东西一直在下沉，不像是鱼。
    那难道，是一把刀？
    想到这个字，她心口忽然一阵刺疼，疼得她不由自主地弓着背，手护着疼痛的位置。
    但只几秒钟，那疼痛就烟消云散，快到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何莞尔皱着眉，慢慢挺直了背，慢慢地下床、穿衣、洗漱。
    她故意没开热水，在冷水的刺激下脑袋清楚了很多，也迅速忘掉了奇怪梦魇带来的迷蒙惆怅，十几分钟后从卫生间出来，已是精神抖擞。
    已是七点半，她拿上背包准备出门，忽然看到那包下面压着的一个已经关机的手机，顿时一个激灵。
    哎呀妈呀！她好像忘了什么事！
    一趟高原之行的意外，她遇到那位脾气挺大的莫大佬，不过莫大佬帮了她很多，还带她回了庆州。
    然而她回来这么久了，都还没把莫春山借给她的东西归还。
    三千元、手机一个！虽然她很穷，但是这点东西也没放在眼里的，可不要让莫老板以为这么没品这点东西都要贪。
    何莞尔一阵方向导轨，好容易翻出了莫春山留给她的电话号码，拿着手机犹豫好半天，也没拨出去。
    这是他的电话吗？现在打过去的话，会不会被他骂一顿。
    想起莫春山一开始的冷言冷语和之后时不时柔和的开解，忽然心跳加快了几分。
    “算了，中午再打吧。”何莞尔自言自语，将那张纸随意塞进背包，又担心把号码弄丢弄坏了，重新打开背包将那小纸条叠好夹进笔记本的扉页里，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