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裁》断章 罪孽

    太阳历1734年2月  波特纳斯  贝丽丝城
    今天这座城市的风依旧很冷啊。洛特漫步在这座萧瑟的城市中有感而发。
    没有告诉任何人，洛特独自从圣都悄悄来到了这里。此时他来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少年的眼前现在是一座空无一人的屋子，这门前还残存着稽查卫队的搜查痕迹。
    “果然，她还是做了。”少年捏紧了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果然在这。”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赛娅！你还是找到我了啊...”洛特很惊讶，他来这里的事情明明没有告诉任何人，而且行事非常隐蔽，特意防着她呢。
    “我在圣都四处找不到你，猜就是来这了，果然我也没彻底骗过你。”此时夜莺正坐在路旁的一棵树上。
    “这些是你做的么？”洛特说着拔出了身后的巨剑。
    “是，那天晚上，我用魔法封住了门，还砍下了那个男人的头。”赛娅毫不避讳，她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怎么？要替他们报仇？”
    “如果我说是呢？”洛特抬起右臂用手中的巨剑指向赛娅。
    “是就是呗。”夜莺脸上一笑“冤有头债有主，来吧~”她一翻手，匕首出现了。
    洛特脸色一沉，只听嗖地一声，左手中有东西朝赛娅飞了过去。
    暗器这东西是盗贼擅长的，洛特使这招根本造不成威胁，赛娅二指一夹接住了，她定睛一看“金币？”自己的手上夹着一枚金币。
    “就当是我雇的你。”洛特将剑重新收好了，合着刚才那些都是幌子。
    “可笑，本就是想逃罪的人在这揽什么罪责，我说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我为了女神大人可不是为了私情。”二指一动，赛娅手中的金币就不见了。
    “法梅拉让你杀了这些人？”洛特斜眼看着她。
    “没有。”赛娅说着脚一点地闪到了洛特身边“但是你们曾经对抗过龙使，守护过世界，这守护世界的伟大责任就是女神的意思了。”看似有道理又好像是狡辩，夜莺嘴里的话让人迷糊。
    不过洛特并没有去想这些的对错，他眉头紧皱，转身回到街上，赛娅见状连忙跟了上去“还不想回去么？”
    洛特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我有件事不明白。”
    “怎么？想不明白就不回去了？卡尔文还等着你呢。”赛娅只说了两句话就把洛特的立场逼死了。
    “不，我只是想散散步，顺便想想。”少年说着话，手摸上了路边屋子的泥墙上，往前走这么一划，弄了一手的灰尘。
    “说吧，想什么问题，我也许能帮你。”手里把玩着洛特丢给她的金币，赛娅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我一直在想这次的事情和上次我的事情，为什么我们可以心安理得的逃罪呢？我们可是杀了人啊。”洛特此时的眉头深皱“因为我们强大？就可以为所欲为么？太太曾经说得对，杀人我们应该承担，但是...你、我、她嘴上是这么说，最后都在想方设法的逃脱罪责，这正确么？”
    “不正确。”赛娅突然勒住了洛特的脖领，将他推到了路边隐蔽的巷子里“你是疯了么，那种话要在街上说？”
    “这里不是没有人么？”洛特看看左右。
    “那只是你没看见，你就这么确信周围
    没人？”夜莺时刻警惕着周围，她之所以这么说，肯定是顾虑到了什么“论道可以，但别论着论着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也许搭进去了，我倒是心安了。”洛特一脸无所谓似的。
    “看来我们今天得好好说说了。”赛娅往上方瞥了一眼，然后蹬了两脚上了屋顶。洛特见到夜莺的邀请，于是也一翻身上去了。
    “我们初见的地方倒也是房顶。”洛特看着这地方有些陷入了回忆，冷风在这种地方显得尤为猛烈，少年穿得单薄但似乎毫无所觉。
    “少说这些废话。”赛娅此时看起来没什么心情和他谈过去“你刚才说了吧，我们脱罪是不是错的。”
    “我说了。”对方看起来非常认真，于是少年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脱罪当然是错的。”赛娅首先下了结论“但是有一点你得先弄明白，你是谁，你处在什么立场下。”
    “我？”洛特愣了。
    “自由人，对不对？”赛娅将他身份点了出来。
    “嗯。”少年点点头“当然。”
    “但是你的心中依旧把自己当做是这个王国的人对不对？”同样的理论，茉德莉拉也说过一遍。
    “对。”如今的少年已经比过去还要成熟许多，已经可以坦然承认了。
    “你变成冒险者是偶然，之后不管是换老师还是遭遇各种意外，你都是被动接受的一方，虽然明面上你有拒绝的权力，但其实你还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根本没办法停下来。”这席话除了茉德莉拉和赛娅，可能没有第三个人能说出来了，赛娅了解洛特，这程度近乎是把他的人生履历都背出来了一样。
    面对这些话，洛特只能再次点头“你说的没错。”
    “所以立场的转换你会感到迷茫，又觉得没必要迷茫，你很矛盾，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才算正义。”赛娅字字珠玑，简直将洛特的心剖开了一般。
    “对。”洛特又承认了，此时此刻他发现，眼前的女人好像比自己还了解自己。
    “那么我们说答案吧，你选哪边都不正义，你站哪边都是错的，脱罪，错的，认罪，也错。”赛娅说着拍了下他的额头“理解么？”
    这一拍力道，洛特本能地仰起了头，这一仰他就看到了天空“脱罪是犯罪，触犯了律法，认罪是渎职，背弃了你说的守护世界这样的责任。”洛特冷笑起来，赛娅一席话简直把他的立场分析的明明白白“那么我其实就不该来这。”
    “对了，你当初就不该帮罗德做这件事。他的心倒是一点都不亏，你却纠结那么多。”赛娅这语气有些责备了。
    “他终究是把自己当做贵族的，贵族与平民本就不同，就算他再有自觉，平民的命在他眼里也没那么重要，不会亏心。”洛特太了解自己的友人了，罗德的想法并没有随着时间改变而改变，十年前什么样，现在依旧如此。
    “你应该学他。”赛娅冷不丁地抓起了少年的手“你现在是冒险者、自由人，平民和你没关系了，他们不用承担你的责任，你自然也不用遵循他们的法律，这么想不是很轻松么？”
    “很轻松...”洛特看到了赛娅的手“但那是...”
    “没有绝对的正义，你必须选择有利于自己的一边。剩下的交给其他人去考虑就好了。”
    “茉德
    莉拉不在了。”洛特强调。
    “她不在无非是把繁琐的后事从冒险者公会手里转移到你自己手里而已，没有区别。”赛娅想得通透“杀人是罪，但是你不获罪，守护世界不是罪，但你要为其而死。这些事情不用去想对错，只不过是代价而已，你成为冒险者的代价。”
    “你要这么说的话...守护世界？”洛特又摇摇头“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也没让你一个人守护世界啊。你只是一分子。”赛娅松开了抓握的那只手“打比方吧，承担守护世界的责任就如同判了死刑，我们其实都是已经被判了死刑的囚徒，既然都死刑了，何必要为一些其他事让刑期提前呢？反正都是死嘛。”
    赛娅的这个比喻让洛特心中翻江倒海，这比喻他曾经用过，而且只对卡尔文先生说过，赛娅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你...这比方真够不吉利的。”
    “我也知道，但那就是事实，冒险者，公会，听起来高人一等，但是真的当巨龙来袭，牺牲的还不是那些人么？你们说是自由人，不上战场，但如果真的公会都死完了，你觉得茉德莉拉还会护着你们么？平民是不会上战场的。这么想，你这些小小特权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我可以这么想，那么王国士兵也可以这么想啊。”洛特摊摊手。
    “错，你又忘了，你已经没有国籍了，士兵必须忠于国家，而你不需要。”
    “如果大家都这么想，冒险者去屠杀平民，岂不是也有道理？”
    “有，也没有。”赛娅此时的语气很奇怪“如果屠杀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那么该屠，如果只是为了自己，那么他就该死，我一开始就说了，你的立场应该是守护这个世界，如果你的目标已经盖过了这个目的，那一切行为都没有被宽恕的理由了。罗德这次杀人虽然也和守护世界无关，但情节没有屠杀那么夸张，而且茉德莉拉不在，标准也就降低了，只要瞒得住，自然还是可以心安的。”
    “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为了拯救世界，你必须杀死一城一国的人，你也会毫不犹豫？”
    “对。只要我有能力做到，而不是会失败，那我必然毫不犹豫，神明让我们守护这个世界，以这个为前提无论任何代价，我都可以承担。”赛娅眼神非常坚定，接着她反问了一句“那你呢，洛特？你会沉溺与所谓的道德而看着这个世界被摧毁么？”
    洛特听到这个问题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了出来“说是毁灭世界，其实毁灭的大概也就是人类而已吧，杀死那么多人类，为了守护另一些人类...值得么？我不知道。”
    “那如果我求你呢？”赛娅再次握紧他的手，少年很迷茫，夜莺知道，她希望自己可以带他走出这迷茫。
    “这...”洛特眼神飘动“如果是你的话...”少年的脸不争气的红了。
    “我们跳一支舞吧？”赛娅冒出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她抓起了洛特的两只手“还记得怎么跳么？”
    “呃...”洛特一脸为难的样子。
    “没事，我教你。”赛娅将自己的手递到了他嘴边。
    荒城之上，少男少女再次共舞一曲，他们没有伴奏，只有冷冽的风声呼呼地吹响。随着动作逐渐熟练，两人的节拍越发加快，一切似乎和上次相同，一切似乎又和上次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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