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好时光》第八十六章 石壕吏、跋扈相

    相公甫登门,郎君逾墙走。
    古有石壕吏,今日跋扈相。
    穷凶皆极恶,唯恐避不急。
    杨记食府的事传开之后,这几句不知从何而来的打油诗立即传遍东京街头巷尾,很快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范仲淹、韩琦、尹洙进店用餐,逼的恰在店中的华阴县男,宣德郎杨浩翻墙逃走,避而不见。
    东京最新鲜,最“有趣”的笑话就这么出炉了。
    也成为“君子之党”不得人心的重要证据。
    “欲行伊霍之事的逆臣,谁敢与他们来往?”
    “是啊,华阴县男可是希夷先生的‘弟子’,自然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
    “没准扶摇子他老人家早就叮嘱过杨小郎君,对那些人敬而远之。”
    ……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说辞甚嚣尘上,杨浩这个毫无关联的局外人,一下子成了推波助澜的催化剂。
    范仲淹、韩琦等人彻底被推到了一个尴尬境地,如同瘟神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再持续下去,大有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可能。
    颜面尽失!
    如此情势下,范仲淹与韩琦哪里还有颜面继续待在东京?纷纷上疏,请求外调。
    垂拱殿里,赵祯看着面前的几分奏疏,有些发愣。
    始料未及!
    事情发展到今时今日的局面,有些太过突然,全然出乎意料。
    石介那封书信本就出现的很突然,不是没有伪造的可能。
    但身为皇帝,涉及谋反的事情,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是原则,不能因任何人而改变。
    伊霍之事!
    应该不至于,赵祯不敢说自己绝对识人明辨,但大体不会看走眼。
    范仲淹、韩琦不是那样的人,至少现在不是,他们的忠诚正直都能看得见。
    可也只能说现在不是,人是会变的,尤其是权力越来越大的时候。
    王莽谦恭未篡时!
    古训说的一点不错,没有一开始便飞扬跋扈的权臣,野心都是被权力滋长起来的,欲望足以抹杀所谓的忠诚。
    身为皇帝,必须警惕。
    当然了,事实层面上,赵祯内心更愿意相信,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污蔑,是故意陷害革新大臣。
    可是那又怎样?
    没有证据,无法证明石介的清白。
    而且正如夏竦所言,相信不相信是一回事,能不能信又是又会是。
    身为皇帝,考量事情的依据从来不是真相,而是利益。
    皇位稳固,是皇帝首要,也是至高至重的利益。
    赵祯本就开始有所动摇,这一遭他越发看到了反对的力量何其强大,让他不得不重视,认真思考接下来的局面。
    新政还能继续吗?
    大宋的积弊确实存在,范仲淹等人也确实有心有力革除弊政,富国强兵。
    可是……
    眼下这个局势,新政恐怕难以继续,否则恐怕就要动摇国本了。
    放弃?
    赵祯有些不甘,也不忍辜负了一帮心怀赤诚的老臣。
    就在官家危难之际,这几份奏疏摆在了御案上,那几句打油诗也传入了垂拱殿。
    杨三郎?!
    为何会牵连到他呢?
    “韩、范二位相公和尹师鲁不知为何进了杨记食府,指名要见杨浩。”
    王守忠道:“杨三郎避而不见未果,逾墙而走,至于打油诗从何而来,尚不确定,仍在追查。
    可以确定的是,此事让两位相公颜面尽失,算是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不走怕是不行了。”
    “杨三郎,他何至于此?”
    赵祯心中终究不忍,对范仲淹等甚至有些歉疚,也有些许不满杨浩的做法。
    王守忠小声道:“官家,杨三郎纵然有错,也是小过,散播流言蜚语,唯恐天下不乱之人才真正可恶。”
    “这倒是,不过这小子也是,他一向行事稳妥,怎地此番如此莽撞?”赵祯对此甚为不解。
    “官家,据老奴所知,杨三郎虽然逾墙而走,但着其幼妹给相公带了话。”
    “嗯?”
    王守忠轻声道:“是非之地,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这句话很私密,街头巷尾的传言中并没有,但王守忠知道,并且留意到了。
    赵祯神情微微一滞,显然有所悟。
    “大伴言下之意,杨三郎一语双关,提醒范希文、韩稚圭?”
    “有这个可能,杨三郎虽然年轻,却不是浅薄之人,他的话……老奴觉得应该往深了想。”
    王守忠悠悠道:“老奴甚至怀疑,韩、范、尹三人去杨记,本就是有意而为之,兴许……”
    “他们都是宰执重臣,能听信一个少年的说辞吗?”
    “前次与西贼谈判,便是杨三郎的主意。而至于听不听劝,要紧的不是年龄,而是有无道理。”
    王守忠小声提醒,赵祯顿时记起,韩琦被贾昌朝激将,豪气应下与西夏谈判的苦差事,也是去过杨家小店之后。
    今次,如出一辙。
    赵祯低声道:“如此说来,杨三郎不仅没有无礼,还是一番好意。”
    王守忠道:“八九不离十,不过他应该没料到有人推波助澜,让情势到了如此地步。”
    “这小子真是…”赵祯有种再度刷新认知的感觉。
    过程与原因已经不重要,木已成舟,该如何解决才是关键。
    盯着面前的几分请求外调的奏疏,赵祯有些沉默,有几分犹豫。
    “大伴,你怎么看?”
    “官家,论理老奴掺言朝政。”
    赵祯摆摆手:“无妨,大伴不是外人,权当与朕闲聊。”
    “是,老奴以为,杨三郎所言不无道理。
    范、韩、尹、富诸位想必本身就心有不安,上疏请调,想来是为避嫌,亦为自保。
    也许,他们走了,东京的是非也就平息了。”
    王守忠语重心长道:“若他们继续留在东京,波云诡谲,风起云涌,老奴担心…官家安危,社稷安危。”
    赵祯确信,王守忠绝对是普天之下对自己最忠诚的人之一,或许不懂朝政谋略,但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自己好。
    大伴能这么说,显然已经嗅到了危险气息。
    新政改革,富国强兵固然重要,但前提是坐稳皇位,江山稳固。
    守旧势力太强大了,他们如今算是给面子,针对的只是负责新政的臣子。
    如果自己坚持不让步,一意孤行,后果会怎样呢?
    他们会不会针对自己呢?
    赵祯盯着殿角,原本悬挂珠帘之处,默默发呆。
    他想起了母后刘娥曾经的叮嘱——莫忘社稷根基。
    大宋的根基是什么呢?
    赵祯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突然有些不寒而栗,盯着奏疏又瞧了片刻,提起朱笔写下一个“准”字。
    不久之后,中书便传出旨意:范仲淹宣抚河东、韩琦宣抚陕西路、富弼宣抚河北路,防秋固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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