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自江中顺风而行,七日后终于到了涞水渡头,眼见着近了陆地,船上的人都兴奋不已,连带着多日来没有笑容的公子成,脸上的表情都松快了许多。
叶子仪坐在榻沿听着外头的动静,不由也是唇角带笑,她搂着永忆,看着对面的公子成和阿福,忍不住开口。
“还记得上一回到涞水时,比这时候晚些,还是冬天,你说我是你第一个带回丰城的妇人,是你的夫人,是你的妻。如今再回到这里,都成了真了,那时不敢想,现下不敢信,这世间事,还真是难以预料。”
“那时如此说,是出自真心,自当兑现。”公子成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到榻旁,坐在叶子仪身边搂过她道。“一会儿同我一道下船,在丹霞山住上两日,再回丰城。”
“好啊,正好回了丰城把拂右和阿美的婚事操持起来。拂右家中只他一人,阿美的族人远在西蜀,他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早日成亲也能早些安定下来。”叶子仪看着榻旁红着脸的阿美,笑道。“待得明年,你也生个娃娃,省得羡慕我的两个心肝宝贝。”
“主人又笑我!”阿美捂着脸,羞得直是不知如何是好,永忆看着好玩儿,也跟着在一旁起哄。
“那就好了,到时候让我妹妹和美姨家的弟弟妹妹一道玩儿,可是热闹了。”说罢,永忆拍着小手一扭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叶子仪道。“娘亲,你快给我生个妹妹吧,晚了就不能同美姨家的孩儿一同玩耍了。”
叶子仪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儿子,无奈地道。“宝宝呀,娘不是跟你说了吗?生男生女是天定的,娘说了不算的呀。”
“那好,等回了宫,我日日向上天祈祷,让苍天给咱们家降下个妹妹来,娘亲,你说好不好?”永忆双眼奇亮,湿漉漉地看着叶子仪,小嘴儿直是扁成了一线,可爱得像只讨好主人的小奶猫儿。
“哎哟,我的傻儿子。”叶子仪心都给他看化了,一把将永忆捞在怀里,低头在他发顶狠狠地亲了一记。
“娘亲,你怎么总说我傻?孩儿不傻!”永忆嘟着小嘴儿,一脸的不高兴,抱着母亲的手臂郁闷得一张小脸儿皱成了一团。
“母亲,还是不要说永忆了,若他日真如你所言,悔之晚矣。”阿福把手中刚刚批完的的绢帛拎了起来,轻轻吹干,瞄了眼气呼呼的永忆,笑得双眼一弯。
“哼!大兄就会欺负我!”永忆朝着阿福吐了吐舌头,那可爱的模样,逗得阿福笑出了声来。
“好了好了,都不要闹了。”叶子仪看着两个孩子,脸上的笑容直是温柔无比。“都准备准备,换了衣裳,咱们一会儿下船可不能少了气派。”
“哎!”
“知道啦,娘亲!”
公子成:“……”
叶子仪黑亮的双眼满是幸福满足的神色,她靠着公子成,似是自言自语似的笑着道。“这下可没人再问我了,我就要与夫君同行,让他们一同膜拜于我!”
“你还在怪当年符工拦你?”公子成眉头轻蹙,看着她的发顶道。“如今你是大齐之后了,还想为难于他么?”
“我有那么小心眼儿么?”叶子仪抬头白他一眼,转而对阿美道。“阿美,寻我最华丽的衣裳来,还有最好的首饰,我要盛装出场!”
“是!”阿美脆生生地应了,掩着嘴儿出了舱室。
看着阿美出去了,叶子仪拿肩膀拱了拱公子成道。“阿成,我想把卓老他们送的嫁妆分给阿美一半,你看如何?”
“你自做主便是。”公子成也不反对,只把自主权全权交给了叶子仪。
“阿美也算是跟了我多年,忠心耿耿,她和佩娘又把永忆照料得这样好,我怎么都不能亏待了她们。”
“拂右的婚事你不必挂怀,我会料理妥当,放心。”公子成说罢,捏了捏叶子仪的手道。“这些日子,你身子不好,莫要操劳。”
“我整日里躺在这里,哪有操劳啊?”叶子仪嗔了他一眼,靠在他颈窝道。“你啊,要把我宠坏了。”
永忆在一旁偷偷翻了个白眼儿。“娘亲不是已经给父王宠坏了么?”
叶子仪:“……”
“是啊,是以父亲眼中只有母亲,家国天下,什么都不理了。”阿福站起身来,上前给永忆穿好了鞋子,拉过他的小手瞥了眼在公子成怀中瞪他的叶子仪道。“走吧,去换裳。”
永忆在阿福的扶持下,下了榻沿,仰着小脑袋问阿福道。“兄长,咱们着什么颜色的衣裳?永忆要穿与大兄一样的!”
“母亲一早制了套凤穿牡丹的红裳,想是要穿那个,咱们与父亲一道着黑衣吧。”阿福说罢,也不理咬牙切齿的叶子仪,径自领着弟弟出了舱房。
对着阿福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叶子仪郁闷地晃了晃公子成的手道。“阿成,你看你儿子!都开始欺负他老娘了。”
“阿福向来嘴硬心软,不想你又闹腾呢。”
“我哪儿闹腾了?不过是想给你个惊喜么?他都说破了,惊喜没了。”叶子仪悻悻地起身,双手搭在他颈上轻晃了晃道。“阿成,咱们离家出走吧。”
“噗,出走?怎么,你想我现下便禅位给永忆?”圈住她纤细的腰肢,公子成看着她黑亮的眼珠道。“若不然,大婚后便传位给他罢?”
“啊?”叶子仪呆了呆,扁着嘴想了想道。“这个……还是过两年吧,他才四岁,真要有事,也不好处置,过两年他大了,先让他学着监国,待到他满十岁再承王位就是了。”
“嗯,倒也不错,永忆十岁,阿福也快十五了,有他们兄弟在,自不必忧心。”公子成点点头,对叶子仪的提议很是赞同。
“到时候咱们一同出去游遍大江南北啊。”叶子仪直是笑眯了眼,晃着公子成的脖子道。“顺便把那秦王宝藏找出来,我就不信咱们大齐不能一统天下!”
“却也不错。”公子成望着她似有光芒的小脸儿,温柔地揽过她,与她额头相抵。
“阿成,有你在,真好。”叶子仪低低地笑着,在他额上蹭了蹭,低声道。“咱们得活得不负此生,不负来世。”
公子成轻轻闭上双眼,珠粉色的唇浅浅一扬,温声道。“如你所愿。”
两人正情浓时,舱房的门一开,永忆探进头来,恶声恶气地控诉道。“父王!娘亲!你们在背后算计孩儿!我都记住了!哼!”
“好了,永忆,母亲不懂事,连带父亲也是如此,不必计较,走了。”
“砰!”
舱房的门一关,引得叶子仪无限尴尬,她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夫君说得不错,这俩孩子,是生得太早了。”
“再接再历罢。”公子成轻笑出声,慢慢坐直了身子,看着叶子仪道。“这两个,是混世的魔王,随他们去闹罢。”
“就是太闹了。”叶子仪轻叹了口气,皱眉道。“阿福这孩子总是怪里怪气的,真不该让先生教他的,把永忆都带坏了。”
“永忆从前可不如现下活泼,我倒觉着是好事。”公子成话音才落,舱室的门再次一开,却是阿美带着两个婢子,捧着三个蓝布盖着的大漆盘走了进来。
“主人,衣裳取来了。”
“好,那就……沐浴,更衣!”叶子仪站起身来,稍稍打了个晃,公子成赶紧起身将她扶住,看着她一脸的紧张神色。
“怎么了?”
“没什么?没站稳。”叶子仪对着他甜甜一笑,站直了一耸肩道。“夫君大人请出去吧,一会为妻打扮好了,再请你进来观赏。”
“无事便好。”公子成抚了抚她透白的小脸,对阿美道。“好生看着夫人。”
“是。”
“哎呀,出去罢,出去罢,我还等着换衣呢。”叶子仪直把公子成推到了门边,抬头望着他黑沉的眼中自己的身影,朝着他一挤眼道。“等着我。”
公子成淡淡一笑,对她扬了扬下巴道。“快进去,门外风大,莫要着了凉。”
“知道啦。”叶子仪直是笑眯了眼,蹦跳着就回到了榻旁,对着他挥了挥手。
开了房门走出舱室,公子成脸上的笑容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漫步走上船头,看着远处那渐渐显现的渡头,面色沉凝如水。
涞水渡头此时早已是一片欢腾景象,运输货物的船远远地停在了河岸边沿,将这一片水域让了开来,百姓们站在河岸遥望着河面,都是脸上带着焦急的喜色。
过了约一柱香的功夫,公子成的大船终于驶近,看到那挂着齐国旗帜的三桅大船出现在水平面上,众人都欢腾起来,岸上鼓声响起,和着百姓的呼喊远远地传了开去。
船上舱门缓缓打开,金玉环佩叮铃之声响起,公子成回过头去,看着站在舱门前一身大红交领襦裙,高髻金簪的叶子仪,微微失神。
大红的衣袍掖地,长长的拖尾处金丝银线绣制的彩凤栩栩如生,那鲜艳的红色衬着叶子仪透白的小脸儿,直让那姣好的面容都染了霞色。
叶子仪两手交叠在腹前,站得极尽优雅,她微笑着望着站在船头的公子成,见到他失神的模样,禁不住双眸一弯。
公子成转过身来,向着她伸出手去,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如有莹光,美得直如细雕而成的美玉一般。
舱门前的叶子仪眉眼弯弯,她轻咳了声,正了正容色,莲步轻移到了他身前,小手交到了他大掌中。
握紧了她的手,公子成与她并肩站在船头,望着那越来越近的河岸,两人相视一笑,齐齐看向那岸上欢呼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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