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时张伟在张逸茹房间的窗外停了一下,确认她睡熟了,这才由另一边阳台上落入屋内,吁一口气。
教张逸茹法术,这口子一开,后面实在难说会在何处停下,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心里惴惴然,回到房间,脱衣睡下。
在广开殿玄冰座上呼吸吐纳,进入深度的忘我境界,为时长而不可计,其实身心休憩已足,就算是往返飞行中激荡起烈风,也不过是肌肉稍微紧张,不需要更多的睡眠,只是如法调息,同样也容易进入黑田乡中,在天亮时醒来。
天亮时醒来,耳目灵敏,听见隔壁房间张逸茹躺在床上看动画,庄静在厨房炸油条,滋滋作响,空气里传来现磨豆浆的浓郁香气,一个多么舒适安逸的周末早上。
张伟半躺在床,在手机上看了会儿工作邮件,以及新闻,公司没什么大事,世界也没什么大事。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他想今天该做点儿什么,昨天忙于各样事情,一点儿也没规划周末怎么和庄静跟张逸茹过,也许一家人开车去骊山找个地方野营,钓鱼,也许去好久没去的海洋馆,不知道张逸茹还会如小时候那样欢呼雀跃;以及,昨晚上她那算是把问题交代清楚,思想根源剖析深刻了么?可以跟杨老师谈那位组织学生应援偶像的王老师的问题么?
庄静在厨房里大声招呼张逸茹,叫老爸起床了,张逸茹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光速穿好睡衣,出现在卧室门口,看张伟已经穿好衣服下床,吐了吐舌头,“爸,早啊。妈叫我们吃饭了。”
张伟忙不迭地答应,小跑着去洗手间洗漱,也督促张逸茹赶紧去洗漱,两人差不多一同完成,来到饭厅,庄静已经摆好了白粥,油条,豆浆和几样小菜。
“原来你也会做饭,我还以为你只会点外卖。”张逸茹夸张地对庄静说。
“你忘记有段时间我也蛮多时间做饭的,只不过你现在平常不在家,我懒得动。”庄静摁了一下女儿的头。
虽然油条是半成品,丢下油锅捞起来就成的,小菜全都是袋装拆出来装盘,张伟也觉得眼前一切都很好,这些以前是怎么失去,又是怎么回来的呢?
“今天我没事,茹茹,你看我们一家去哪儿玩,”他说,看着庄静,“你觉得呢?”
庄静叹了口气,“哪儿都行吧,我无所谓的。”
“我想和雅琪去水城路,那儿有间新开的鬼屋,评分9分,我们都说好了的。”张逸茹说了一半才意识到这大概让爸妈失望,声音小下来。
张伟本来预备接着便推荐可选的去处,直接被张逸茹的安排给噎住,闷闷地说不出话来。
“那明天呢?”庄静问张逸茹。
“明天还没安排,可以……随便你们。”张逸茹说。
“那明天再说吧,今天我在家洗衣服,正好。”庄静叹了口气。
手机铃声这时候响起,她刚才搁在厨房台子上,忙起身过去,就在厨房那边接了,说了几句,挂了,略微站一下,手机拿在手上,脸上惊惶不安地回到饭厅。
“刚刚吴总给我电话,说有个项目必须紧急报批,我得到公司去给他们做材料。”庄静歉疚地对父女俩说。
她是个会计,平常不太忙,但忙起来也的确不分时候。
张伟可以肯定刚刚庄静接的电话显示绝不是吴总,而是别的什么人,或者干脆是个陌生号码;庄静有意地压低声音,就算隔着道墙,他也听清了。
“现在吗?”他问。
“嗯,我这就得赶过去。”庄静说。
两人僵持在这里,一刹谁也没说话。
张逸茹惊讶地面对着父母这样奇怪地僵持着,好像妈妈是在恳求爸爸同意,爸爸在恳求妈妈别去。
“你们忙你们的吧,反正我有安排了。”她没心没肺地大声说。
“我……可以吗?”庄静有些乞怜地说,对着张伟。
张伟点头,挤出笑容来,“你去吧。”
庄静嗯一声,匆忙地去卧室换衣服,拎着包匆匆出门,连粥也没来及喝一口。
剩下张伟和张逸茹坐在饭桌边上,有些奇怪的气氛。
“爸,你觉得呢?”张逸茹先开口,显然站在他这边。
“我觉得什么啊?”张伟自嘲地问,张逸茹当然已经长大了,她感受得到父母之间的问题,甚至她也知道一些情况,只是不容易开口。
“我们都挺让你费心的,对吧。”张逸茹为难地问,这句又站在了妈妈那边。
张伟眼底有些泪意,如果不是自己同样也出轨了,这时怕不是气愤填膺得要爆掉,现在则是无奈的难过。
“没有,茹茹,人都会有问题,就算一开始没问题,慢慢地也会产生各种问题,有问题不怕,一个一个解决就是了,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他说。
张逸茹叹了口气,左右为难,“爸,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你们会离婚吗,你就不能把我妈打一顿,然后原谅她吗?”
可是明明张伟也做了同样的事,她这会儿已经不怪他了。
“你什么时候出门?”张伟下了逐客令。
“爸,你要干嘛?”张逸茹担心地问。
“你和你同学闯你们的鬼屋去,别管大人的事,大人自己会解决。”张伟冲着女儿做了个鬼脸。
唉,鬼脸也挺难的,比哭好不到哪儿去。
“哦。”张逸茹权衡着,不紧不慢地喝完豆浆,吃好油条,把自己的碗筷端到厨房去,回房间收拾,几分钟以后到张伟面前,“爸,那我就出去了。”
张伟脑子里晕乎乎的,点头,“你手边现金够吗?”
“那你再给我点儿?”张逸茹涎着脸说。
老父亲给她转了一千块,让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哪怕是给偶像买什么呢。
张逸茹走后,张伟收拾完桌子,坐在沙发上,心里实在压抑得难受,好好的周末忽然变成这样。
他听庄静接的那个电话里说的是,那还是在老地方见,还有,爱你。
以他对庄静的了解,和自己跟栗晓琳勾搭上目的不单纯不同,她是真有可能爱上一个人,就算她现在肯定意识到这个家庭很重要,丈夫是真心诚意地回头,家庭经济条件得到了巨大的改变,她还是对那个人说,爱你。
这让他既揪心,又憋屈。她肯定去的是一家酒店,在昨天上她还说来例假而拒绝自己的情况下。
当着丈夫和女儿的面接这样的电话,好吧,不是当着面,但也没离多远,而且抽身离开,这得多义无反顾?想到这个,张伟的心态简直有些恶毒起来。
也许她是赶去帮一个孤寡老人端屎倒尿呢?再不去就要屙在床上了——他用这样荒诞的理由来消解愤怒。
他起身,揣好手机,出门下楼,开车到庄静上班的地方。他知道她不可能在那儿,还是想亲眼看见那儿门锁着,她没在。
甚至他怀着她真的在那儿的一丝侥幸,她在那儿,有一段属于办公室的暧昧,但不是和没关系的男人行不堪之事。
这侥幸没能成真,庄静公司大门一把铁将军当道,连假装里面没人都不是。
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张伟想,何苦来着呢,何苦自己听见她接那电话,让自己不开心颜,昨天李峰打电话过来,约在今天见面也给推了。
回到楼下车里,他对着旁边副驾驶位,稍微踌躇,“明华。”
明华出现在那儿,惊讶地望着他,“有事?”
其实才两天,张伟竟然有种好久不见的莫名滋味,真有一种要张开手臂抱住明华,倾诉此时心中委屈的冲动;当然没有。
“你这两天在忙什么?”他竟然这么问。
“我给你说过了的。”明华微笑着答,耐心地等着张伟接着开口。
“很难吗?”张伟话在嘴边,说不出口似的,非要绕着弯子,徐徐地抵达似的。
“我们遇上了大麻烦。”明华沉吟着说出,有些苦笑的痕迹,轻轻摇头,“但这和你没关系,我会对付。”
张伟噢了一声,觉得实在很难说出自己想知道自己妻子此刻在什么地方的话,“我想知道,你上次是怎么那么快就找到了栗晓琳,而且把我送了过去。”
明华看着张伟,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次你想知道谁,在哪儿?”
“我想学这样本事。”张伟说。
“说来这很简单,所有洪荒的法术都根源于驭使灵气,这也不例外。你默念一个人的名字,灵气会无远弗届地找到他,只要那个人附近不至于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灵气会告诉灵气,最后告诉你,移动到那儿是另一回事,你拆分来看就很容易理解了。”明华说。
张伟把这想了一遍,也试了一回,想的是张逸茹。
一个念头撞进他脑子里,既不是视觉也不是听觉,没有定位也没有线路图,但他知道了她在那儿。
张逸茹在一辆公交车上,欢快地和人说着话,他知道那是什么位置,就是知道。
“这不难,对吧?”明华在张伟的表情上看出他应该已经领会了。
“我……知道了。”张伟说,觉得自己还该对明华说些什么,或者问点儿什么,比如说,涯落究竟是什么人,不,什么仙,或什么妖,他究竟是自己在广开殿的守护,还是其实是自己要挑战的邪灵;以及,两天不见,自己的修行是否合乎他的期望。
但他脑子浑浑噩噩的,一心想让明华早点离开,他好办正事儿。怎么就没有一个口诀,让他立刻消失呢?
“不妨碍你,我走了。”明华说,好像探测到张伟在想什么,也不以为意。
他消失得和他出现一样的无声无息,不拖泥带水。
张伟低下头,默念庄静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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