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体外,张伟身体绷直,像一张弓臂,又仿佛中流砥柱,违反物理学原理地将突如其来的横风全兜住,吸了个干净,一丝也不剩,岿然不动。
那风来得突然,他身体也紧绷得迅捷,难说谁先谁后,更像力与反作用力同时发生,一拍即合。
眼前的世界变得格外清晰,远近声音纤细柔和,气味芬芳甜美,心脏跳动平缓有力,沮丧和懊恼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细丝入微的兴奋感,甚至是喜悦。
肌肉束里的酸痛骤然间消失无影,他感觉到身体里有种强大得多的力量,控制着四肢百骸,肌肉记忆与大脑认知配合无间,身体悬在三十三层楼外壁,也只算平常似的。
最初,张伟以为这是一种回光返照,大脑对自己所处的绝境放弃了治疗,让行将坠落的身体感觉好受一点,但立即意识到,不。
他向前伸出一只手,身体的平衡寄付在另一只手上,那手只轻轻扣着窗台的下沿,不费什么力气。
这太容易做到,甚至让他有种也可以松开这只手试试看的自信,挑战是否脚底生出了根或吸盘的幻觉。他甚至有自信做一回极限运动中的极限,由此处一路攀援而下,平稳地落在地面上。
——他当然不会那么做,而是反过手扒住窗台上沿,用力按住,另一只手从窗台下沿腾出,如法扒住上面。
稍微停了一停,也不怎么假思索,张伟深吸一口气,背往墙上推,脚下向前蹬出,身体在空中奋力卷身向后,手指用力,双足并拢,如攻城锤一般直蹬向上面紧闭的玻璃窗。
刺啦一声大响,玻璃炸裂,张伟整个人倒转着砸进窗洞,落入屋中,竟牢牢地站稳在地。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动作,他确实做到了,不惟如此,此时他内心泊然,并不激动。破开的窗户外风景不殊,里面一地玻璃渣,凌乱不堪。
他弯腰,由床下摸出自己的外套、裤子、皮鞋,飞快地穿上,这是破窗进来的缘由。
裤子拉链刚拉了一半,卧室门猛地推开,一个男子冲进来,见屋内情形,顿时站住,愤愤地瞪着张伟。
张伟和男子对视了一眼,竟不觉得害怕,还有种鄙夷的感觉,站直身子,继续拉好拉链,“鄢钟明?”
“你他妈的是……”鄢钟明红着眼睛大吼,他本来已经被栗晓琳哄着要走了,一鼓作气再而三三而竭,听见卧室发出大响动,飞快地赶来,手上来不及拿什么,情绪上也落下风。
“我是小琳的同学,和她关系一直不错,但我不该到这里来。”张伟洒脱地说,转身看了看一地玻璃,穿上衬衣。
“刚刚是你……”鄢钟明显然心里是明白的,但被面前奇怪的情景震撼着,脸上肌肉乱跳,反而没什么火气。
栗晓琳赶来已经迟了,倚在门边,捂着嘴,眼神惊惶又迷惑。
“我会赔偿,转账给小琳。”张伟拾起西服,搭在手臂上,拎着皮鞋,冲鄢钟明点点头,便往外走,光着脚。
鄢钟明让张伟走过了他,才意识到不对,伸手去抓张伟的手臂,却一下抓了个空。
张伟越过栗晓琳,视若无睹,只稍微低了下头。
“不是,你他妈的这就走啊,你说清楚了吗?我……”鄢钟明进一步回过神,追出卧室,跟在张伟后面,仿佛一步就可冲上去扑倒张伟,却有一种忌惮似的,使他不敢那么做。
张伟由楼梯下了跃层,客厅里或坐或站着五六个人,全都惊讶又严肃地望着他,两个就差把打手二字写在脸上的凶汉脚步移动,阻住他出门的路,摩拳擦掌。
“借过。”张伟站定,对那两人说。
两人合得更拢,其余人当即围上来,怒视着张伟。一人抬头望向正由楼梯上下来的鄢钟明,“明哥?”
“给我抓住!”鄢钟明手一挥,加快下楼脚步。
众人得令,一涌而上,揪住张伟,叫骂着,拳脚雨点一样落在他头上,身上。
张伟不躲不闪,脚下站定,任对方推搡撕扯,像颗钉子一样钉在地上,岿然不动,拳头落在身上,如挠痒一般,只觉得悲哀。
众人手脚并用打了十几下,个个累得气喘吁吁,连摔倒张伟都不能,见他个子中等,体形中庸,绝不像个练家子,却好像个搏击高手,不挣扎,也不还手,拳脚打在他身上,不论哪里,一点儿也没伤着他似的,个个心下惴惴,动作不由缓下来。
张伟被打得鼻青脸肿,一点儿也不觉得疼;他觉得到体里蕴含着的巨大力量,可轻易将这些人打倒在地,像保龄球击倒柱子,但心里想,不能这么做。
毕竟这是在别人家里,自己一点儿理也不占,怎么能仗势欺人,能这样站着,已属非常。
等所有人都茫然地停下手,最后一人只抓住他衣服不放,张伟转过身,面对鄢钟明,“好了吗?”
鄢钟明恼怒又惶惑,脸上肌肉抽搐几下,“给我滚!”
这是一场失败至极的抓奸,还以为抓错了,没照片视频拍下来,要撤退时突然给人家施施然地破窗进来,穿好衣服,不论怎么拉扯还打不倒,自己带的这帮废材!
“请别为难小琳,这件事全都怪我,以后你也可以找我算账。”张伟抬头看了一眼几米外的栗晓琳,她冲下楼来时被两个人拼命拦住,神情惊惶而凄婉。
“你还不滚!”鄢钟明歇斯底里地大吼。
张伟点头,甩手弹开抓住他衣服的那人,那人被巨大的力量带了个趔趄,摔倒在地,往外走几步,拉开门出去。
出门张伟长吁一口气,靠在墙上,穿上皮鞋,摸出手机,看看来电,果然有个十几分钟前的来电,正是庄静打来的。
虽然还住在一起,睡同一张床,但已经有好多年,他们之间没别的话,有话说只是女儿的事,缴学费,缴培训费,做作业,旅行,接她回家,除此之外没别的事。
没乘电梯,走安全楼梯下楼,出了大楼,张伟走回自己车里坐下,心跳如雷,汗出如浆。
他望着这个绿化得很好的小区道路上往来的住户,个个从容不迫,岁月静好,不知道几分钟前几乎有个丑闻和惨案发生,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刚刚在开会,电话静音,等会儿我去接茹茹。”等平静下来,他发个语音给庄静,免得她再打电话来。
发完语音,张伟发动车开出小区,发誓绝不会再回来。
十分钟后,车开进另一个小区,停好车,他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处,是好友,创业道士李峰开的本观工作室;他知道自己身上起了不明白的变化,想要求个明白,也为得一时的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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