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莹印象中的母亲,似乎总是笑容开朗的,似乎生活中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她烦忧的。
在那次事件之后,白日里楚天莹跟随着宗门子弟去习武,黄月便和楚天男在家中将那座残破不堪的小院收拾的干干净净,院前开辟出一块菜地,里面种上时令蔬菜瓜果,这样一年四季便不缺吃食。
黄月是个爱干净的人,那样一座破败的小院,愣是教他打扫得纤尘不染,焕然一新,翻盖房顶,贴窗纸这等事情,黄月都是亲力亲为。
屋中没有摆设,黄月便自己动手做出一套摆设,没有床便用树枝搭建一张床,没有被子便捡来枯草,自己缝制了一床“稻草被”,竟也很暖和。
黄月还捡来一块木板,挂在门上,题字“草木轩”,门口搬来一块石板,摆在屋前,用剑将刘禹锡的《陋室铭》刻在上面,楚天莹最喜欢的是那句“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黄月不但喜欢舞剑,还喜欢吟诗作对,每至节令,黄月都要吟咏一番,而且还要饮酒作诗,用她自己的话说,酒便是仙引,故而饮酒便能诗仙附体,佳句频出,她还说,唐代大诗人李白,饮酒诗百首,便是借着酒这个仙引,诗仙附体,才能如此,若不然,似那些“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等句,凭他区区一具肉体凡身,如何能够吟得,必是诗仙附他身,而后借他之口吟得,“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如今再看这句话,才知其中道理……
黄月吟诗,虽比不上李太白、杜子美、白乐天之流,可在女流之辈中,也算是数一数二,一看便知其出身于书香门第。
楚天莹也曾问过母亲,为何自己的外公外婆从来没有看望过他们,每当这时,黄月的眼中便闪过一抹悲哀,她总是含糊其辞,支支吾吾,楚天莹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女孩儿,见母亲不愿说,便也不再多问,只当自己从来便没有外公外婆。
楚天莹不止一次看见母亲独自一人坐在院中那口枯井沿儿上,手中紧紧地攥着一件东西,楚天莹看不清那是什么,黄月也从来不给她们看,那似乎是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秘密,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也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从小到大,楚天莹只觉得母亲就像一团雾,教人看不真切,母亲就好似躲在那团雾后,当她们看向那团雾时,便只能看见母亲的笑脸,其余的一切,她们都看不清楚。
母亲永远都是躲在那团雾后微笑着看向她们,她们毫不怀疑,母亲是爱她们的,黄月对她们的爱,是世间最纯粹的爱,是一个平凡的母亲对子女的毫无保留的爱,可那也仅仅限于亲情的爱,母亲有太多的秘密,是她们看不清、看不透的,哪怕母亲临死前的那一刻,她们也看不清。
楚天莹只记得,在母亲死后不久,楚门便来了几个不速之客,那一战,楚门损失惨重,共计死伤了六个长老,门下弟子死伤更是不计其数,而对方却无一人伤亡。
那一战,持续了四天,在第五天的清晨,那几个神秘人便如他们来时一般,来无影去无踪,楚门没有留下任何属于他们的踪迹,仿佛他们从来便没有出现过一样,只有满地的死尸和残破不堪的大门房屋,在默默地证明着他们的存在,还有他们的凶残。
那之后不久,黄月下葬,葬礼规模简直堪比长老下葬,而且是以楚门门主正妻的身份下葬的,可谓是殊荣备至。
之后,楚天莹和楚天男更是被接到楚门内院中生活,礼数规格与楚门其他公子相同,楚天莹暗中被洛墨带到楚门后山中修炼,洛墨亲自教导,传授其楚门秘法,将其当成自己的关门弟子,倾尽一生所学,倾囊相授。
而这一切的转变,皆是在黄月死后,所以,楚天莹更加疑惑,自己的母亲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她的死会改变这么多事情,甚至可以直接改变她们姐妹二人的命运。
楚天莹有太多的疑问,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去问自己的母亲,现在,唯一知晓这一切答案的人便只有楚中天,而这个人,现在就在自己面前,奄奄一息,楚天莹深知,如果自己再错过这一次机会,日后若是想要知晓真相,简直难如登天。
所以,她看着楚中天,眼神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渴求之意。
楚中天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只是微笑着,默默地摇了摇头,那笑容竟与黄月一模一样。
楚天莹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丝厌恶,在楚天莹心中,黄月的地位无人可替,而楚中天这个所谓的父亲在他心中的地位,简直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这么多年过去,楚天莹虽然早已长大,不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已经懂得了许多事情,可以原谅许多曾经冒犯过她的人,可对于眼前这个给了她生命的男人,却还是无法原谅,不但无法原谅,反而是深入骨髓的痛恨,那种痛恨,简直可以吞噬她的理智,吞噬她所有的礼义廉耻,忠孝义亲,让她毫不犹豫地挥剑杀了他,没有丝毫愧疚。
楚天莹强忍住心中的厌恶与不耐烦,问道:“我的母亲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冰冷得就像是一块再也不会被融化的寒冰。
楚中天无奈地笑了笑,笑容中带些自嘲,似乎是在笑自己,笑自己罪有应得,笑自己不配被原谅。
他看着楚天莹,眼中没有愤怒不甘,只有欣慰与满足,就是那种眼神最令楚天莹厌恶,因为每次看到楚中天看向自己的那种眼神,她总会想到自己的母亲,可偏偏这两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放在一起比较的,因为在楚天莹的心中,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可比性。
楚中天轻叹一声,收回自己的眼神,垂下眼眸,道:“我不能告诉你……”
听到这句话,楚天莹简直要抓狂,愤怒瞬间击碎了她的理智,她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为什么?!”
楚中天道:“时机未到……”
楚天莹冷笑两声,后退三步,她忽然记起了母亲临死之前托妹妹告诉自己的话,“时机未到,不需张望,时机若到,自会明了……”
楚中天看着楚天莹,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可随机便被坚毅的光取代,于是,他便说出了那句简直刻在楚天莹骨子里的话,“时机未到,不需张望,时机若到,自会明了……”
楚天莹彻底呆住了,她仿佛已经丧失了一切感官及行动力。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楚天莹喃喃自语,泪水沾湿她的衣襟,涌进她的耳中,打湿她的鬓发。
她几欲抓狂,就在那一瞬间,一个邪恶又残忍的想法瞬间便涌上她的心头,她看向那群楚门子弟,眼中杀机大盛,楚门子弟遇到她的目光,不禁心胆俱寒,犹如被一柄钢刀刮过一般,双腿颤抖,站立不稳。
楚天莹残忍地笑着,又看了看楚中天。
楚中天心中高呼:“不好!”
楚天莹要走火入魔了……
就在那一瞬间,楚天莹心中盘算,要将楚门子弟一个一个地抓过来,当着楚中天的面,逼他说出那个秘密,若是他不说,便杀一个,然后再逼他说,他若是还不说,便再杀一个,一直杀到楚中天说为止,便是杀尽楚门所有人也没关系,只要能够逼他说出来就好。
恶念一旦滋生,就如有根藤蔓,援墙而生,攀沿而上,终至墙倒屋塌……
人心中的墙若是被恶念压塌,人便会失去理智,成为一个只知杀戮没有人性的怪物,武林中几个出名的魔头,便是这样。
现在,楚天莹心中的高墙已经摇摇欲坠了,恶念最喜攀附执念,野蛮生长,所以,那些走火入魔之人,大抵都是心中有一个执念,执念根深蒂固,几近疯狂,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心魔。
没有人敢保证自己不被心魔侵扰,便是修行之人,也常有走火入魔的例子,毕竟,能够修行之人,大抵都是些心志坚定之人,这样才能抵挡得住世俗的诱惑,可一旦走火入魔,心志越坚,反而执念越深,恶念更深重,这也就是为何武林中许多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其前身有好些都是得道之人,更不乏江湖中的大修行者,现在的一些妖道、魔僧,之前都是武林中颇负盛名的名道、高僧,如现在武林中风头正盛的“尺道丈魔”谢江安,在走火入魔之前,便是一道家门派的掌门,在修炼至大成关头,陷入“道本是人”和“道本是天”之间的纠结中,最终功亏一篑,走火入魔,状如疯癫,反入“道本是杀”的邪途歧路中,从此,武林之中少了一个仙风道骨、敦厚和蔼的谢道长,多了一个嗜杀成性的谢魔头。
就在楚天莹暴走之际,突然,一双温暖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手,就如那年在那座破落的小院屋中燃起的那堆篝火,温暖照人。
楚天莹眼中的红芒渐渐消退,不再骇人,神志慢慢回归,她低下头,便看到楚天男正在看着她,眼睛里泛着泪光,那一刻,楚天莹恍惚以为,楚天男的眼中装进了星辰大海,才能如此夺目照人。
“姐姐……”当楚天男娇嫩的声音响起,楚天莹彻底恢复了神志,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左手如剑,向着不远处一棵粗壮的大树轻轻一挥,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便激荡过去,在空气中泛起涟漪,涟漪遇到大树,大树被拦腰截断,轰然倒塌。
楚天男惊骇地看着这一切,不解地看着姐姐。
楚天莹只是微笑,摸了摸楚天男的小脑袋,笑着说:“不要怕……”
楚天男点点头,向一旁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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