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三春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楚中天,犹如在看着一个傻子,他闯荡江湖数十载,每次说出北疆避水门这几个字,别人无不吓得屁滚尿流,哪还有半点斗志?更不用说像这般与他叫板,甚至大放厥词,要杀了他,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难道在这世上,当真有这等不怕死之人?他不相信。
铁三春不怒反笑,道:“你可想清楚了?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与我北疆避水门作对,你可知后果?到那时,莫说是你,便是你这小小的楚门,被夷为平地,也不费我吹灰之力……”
楚中天眉头微皱,这确实是他担心的,不过很快,他便展颜笑道:“你说你是北疆避水门三公子,你如何证明?我楚某向来并无半点不敬北疆避水门之意,只是北疆避水门向来神秘,旁人难窥一二,想来在这江湖之中,盗用北疆避水门名号作势的定是大有人在,今日你说你是北疆避水门的三公子,明日若是再冒出一个所谓的北疆避水门二公子,难道我楚某也照信不疑不成?我楚门虽非家大业大,然倒不至于事事惧怕一个可能的冒牌货……”
铁三春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可想清楚了?”
楚中天笑道:“想来避水门老门主对于江湖上这些借着北疆避水门幌子招摇撞骗、为非作歹之徒也定是深恶痛绝,我楚某虽力薄人微,但我对避水门老门主一向是敬仰至极,我楚中天绝不容许有人玷污老门主的声誉,不论何时何地、何人何事,只要我楚中天听到、看到,哪怕是豁出我这条性命,我也一定要制止!”
“啪……啪……啪……”
突然,掌声响起。
只见铁三春迈着四方步,一边鼓掌一边面带微笑地走出来。
“想不到我老爹在这西域之中还有一条忠犬,你可真是一条好狗,只是我不知道,你这条狗在冲人摇尾巴的时候,是想巴结人还是想咬人……”
楚中天道:‘对于避水门老门主来说,我的确是一条好狗,我楚某也心甘情愿地做老门主脚下的一条不二忠犬,为老门主看家护院,看住这个偌大的西域,可若是对于某些人来说,我楚某人便是一条实打实的恶狗,我嘴里的这副獠牙可不是为了平时显露出来吓唬人的,更不是为了啃骨头棒子磨牙的,而是随时准备着咬人的,随时准备着吃人血肉的……’
铁三春微怒道:“可你在咬人之前也该先看清楚,你要咬的是什么人?小心咬到一块铁板,崩坏你的狗牙!”
楚中天笑道:“这个倒不劳您费心,俗话说的好——‘狗仗人势’,我这条恶狗,背后有靠山,便是真咬到铁板,也自会有人再为我换一副钢制的獠牙,到那时,我想咬谁,便咬谁……”
铁三春笑道:“看来真是这世道变了,现在的狗都已经会自己认主了,原来的狗起码要向他扔一块骨头,它才会冲你‘汪汪’地叫两声……”
楚中天道:“世道变了,人变了,狗自然也要变,人要会谄媚,狗自然也得学着聪明点儿,知道什么时候该叫,什么时候不该叫,什么时候该呲牙,什么时候该闭嘴……”
铁三春道:“狗是好狗,可是别咬错了人,万一咬到自家人,小心人把你剥皮炖了……”
楚中天冷笑道:‘咬的是不是自家人,狗最清楚,等咬完了,咬死了,再将那人血肉模糊的脑袋叼回去,扔到自家主人面前,再冲着主人‘汪汪’地叫两声,摇摇尾巴,主人一定会满心欢喜地夸奖这条好狗,说不定到时一高兴,还会赏给这条好狗一盆肉汤喝,汤里说不定还会有肉骨头……’
铁三春冷笑道:“只可惜你今天要咬的人,脑袋很硬,而且还是个屠狗为生的屠夫,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钢刀,专门用来宰狗,到今天为止,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宰了多少条狗了……”
楚中天冷笑道:“脑袋硬不硬,也得咬过了才知道,没理由别人吓唬一声,就夹起尾巴逃跑……”
霓欢和魏何二人齐声喝道:“大胆!竟敢对三公子不敬!”
说罢,二人便欲出手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恶狗”。
铁三春横枪挡下二人,面色阴沉,笑道:“不妨,我亲自会会他……”
二人急道:“三公子,这等小事,何须劳您大驾,我们二人便足以……”
铁三春收枪直指楚中天,道:“人家已经指着鼻子开骂了,我若是再退居一旁,岂不是让人家耻笑?”
楚中天拔剑笑道:“避水门三公子当有如此气魄,莫要让我楚某人瞧不起!哈哈哈哈……”
铁三春冷哼道:“放心,待会儿有你受的,只是莫要求饶罢了……”
楚中天笑道:“你也放心,楚某向来不知求饶为何物……”
说罢,两人便各向前走去。
突然,楚天莹拉住楚中天。
楚中天回头看去,见楚天莹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心中五味杂陈,神色复杂,只是轻轻地推掉楚天莹的手,忽地展颜笑道:“莹儿,莫要担忧,且看爹爹如何杀他!”
楚天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向后退了三步,楚天男跑过来,挽住姐姐的手臂,满脸担忧地注视着楚中天。
楚中天回身,剑意瞬间攀至顶点,浑身血红波纹缠绕,声势骇人。
反观铁三春,只是横着一杆大枪,便如一根雕塑般,一动不动,什么也不做。
两人便这样静静地看着,仿佛在进行着天人交流,只有那些真正的武学高手,才能看出此刻场中的形势究竟有多么严峻,场中一片肃杀之意,空气仿佛凝固,时间仿佛静止,一片叶子自树上落下,仿佛轻如鸿毛般,久久不曾飘下,一只蜜蜂向花朵飞去,明明几息之间便可到达,此刻却如身处风暴之中,进退维艰,须臾之间,便被绞杀成一团齑粉,随风散去。
场外却安静地如同极光白昼,每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有的急促,有的迟缓,急促的如同雷鸣暴雨,迟缓的如同天地吐息。
众人只觉心头压抑,却无处诉说,无法张嘴,几至于无法呼吸。
终于,这一切在一道尖锐的剑鸣声下结束,楚中天终于还是无法继续等待,多耗一分,便多一分隐患,他向来不是个喜欢滋养隐患的人,他向来都是趁着隐患尚处于萌芽之际,便将其消灭殆尽,这一次,也不例外。
剑光如红练,赤色如洗,狂瀑般倾泻而下,狠狠地撞在铁三春身上,此刻若是换做旁人,相信早已被这无匹的剑气碾成一滩肉泥,可铁三春只是微微一笑,姿势不变,只是大喝一声,便去硬撼那道狂暴剑气。
那一刻,所有人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蜉蝣撼大树”,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铁三春在这样的招式下,却选择这样的方式去抵挡,便是不死,也会重伤,再无反抗之力,当所有人都已做好这样的打算,当楚门子弟也已准备好拍掌相庆时,场中所发生的一切,却教他们硬生生地将嘴巴闭上了。
因为铁三春挡下了,并且神色很轻松,还有余力去嘲讽,“你这剑招简直如三岁孩童耍剑舞,威力还不及三岁孩童撒尿的劲儿大”。
这段话在铁三春嘴中说出不关痛痒,可听在其他人耳中,内心却已掀起无上狂澜。
这样华丽浩大的一招竟然被他轻松挡下,而且他竟然说威力尚不及三岁孩童撒尿?
旁人无法判断他说这句话是真的因为轻松,还是单纯地想涨一下自家气势,因为那都是无关紧要的,至少在外人看来,此刻,他便是说那剑招如小草刺墙,别人也不会丝毫怀疑,因为接下那一招的人不是他们,更因为接这一招的人接下了……
好在,楚中天并不意外,更不在意铁三春的言语相激,仿佛对这一情况早有预料,因此他才能气定神闲地说道:“试剑而已,好在,剑锋尚利,不曾锈钝……”
他也是微笑着说出这句话,旁人彻底惊呆了,那样的一招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招式,若是换做其他剑客,必定是压箱底的绝技,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易显露,可在他的口中,那只是为试剑的招式!
旁人已彻底绝望了,这样的两个人,若是不幸遇到其中一个,他们哪怕是有一百条命,也绝活不过一天,这样的招式,若是哪怕传给他们一二式,他们也有信心独步武林!可战斗尚未结束,旁人已万分期待,不知接下来,他们还会有哪些神奇的招式?
可接下来的战斗,却未免教旁人失望许多,因为接下来,他们便是你一剑我一枪的来往,那架势,便如两个稚童,各自手里撷着一根木棍,嘴里喊着一些五花八门的骇人招式,手里挥出的却是教大人看了便会发笑的蹩脚招式,甚至此刻他们二人的打斗,还没有那乡野稚童打斗来得畅快、流利,是在旁人看来更为蹩脚的招式,用乡野村夫的腌臜话来说,“这两人简直是菜到抠脚”……
可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人敢出声嘲笑,因为没有资格,一个从不曾走过路的人却嘲笑一个已经学会奔跑的人,这本身就是令人发笑的事。
所以,他们都眉头紧锁,屏气凝神,注视着场中的战斗,不敢有丝毫懈怠。
铁三春与楚中天的打斗在外行人眼中看来也许不明就里,可在一些武学之道上已初窥门径的人来说,简直是如获至宝,目不暇接。
李梦龙与盘龙已全然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冷汗直流,心中思索着若是此刻在场中的人是自己,那么自己能够分别接下他们几招?
盘龙舔舔干裂的嘴唇,猛咽一口唾沫,颤声道:“能看懂?”
李梦龙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连头都没有偏一下,道:“六七分……”
盘龙暗暗竖起大拇指,道:“你厉害,我只能看懂四五……”
李梦龙没有答话,盘龙却依旧在自言自语,“不知为何,我看那用剑的只能看懂四五,可我看那用枪的却能看懂八九,真是奇怪……”
李梦龙却完全没有听到盘龙后面说的话,因为他整个人已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仿佛此刻自己已置身场中,手持着涯丹剑,跟随着楚中天手中的剑,横劈斜刺,一招一式,尽皆出自本心。
战斗已至白热化,只是旁人根本看不出。
忽然,楚中天使出了一手极其精妙绝伦的招式,竟逼得铁三春用手去挡,李梦龙情不自禁,大喝一声“好!”众人冷不防心头一惊,盘龙更是被吓得险些跳起来,场中楚中天也不由得微移二目,看那叫好之人,只见李梦龙长身而立,紧握右拳于胸前,眼中神光熠熠,五彩琉璃,教楚中天不由得心惊感叹,心道:“似这般痴迷武道之人,不多了……”
的确,也难怪楚中天会发出如此喟叹,现今武林,强者太强,弱者太弱,下游之人自不必说,限于天赋资质,其中纵有刻苦超绝者,勉强跻身一流高手行列,也终究无法突破至武道巅峰一途,处于中游之辈要么是感叹其上战力巅峰,绝非他们所能触及,又不甘堕入下人之资,一生无欲无求,不思进取,不求武道巅峰,只想混沌度日,或出卖自身武力,换取钱财度日,这种人,根本不配武道一途游弋。小辈之中便纵有如自己的儿子楚天将那般出类拔萃者,可傲于天赋秉性极高,自是不肯再吃苦花力气,他们许能一生傲视群雄,可也只是枭雄之姿,距那王者之姿还差的远。楚中天这一生受天赋所累,纵是万般努力,也只能到此为止,仅仅触碰一下武道巅峰的脚趾,便再难前进了,更别提窥其全貌,每每夜里惊醒,看窗外那亘古不变之皓月晚星,回屋见镜中苍颜白发,老态横生,不由得心生悲凉,却是无可奈何花落去,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念及此,楚中天更感李梦龙精神可佩,自己的四个儿子之中,竟无一人能比……若是早遇见,收为义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教他完成自己登顶武道巅峰的毕生心愿,想来也是一件人生快事,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可惜呀……可惜……”
楚中天口中默默念道,却没有人知道他在念着什么……
战斗不容迟疑,方才那一切,只是楚中天一瞬间的想法,回过神来,楚中天趁势追击,剑意陡然攀升,剑尖竟冒出三寸红芒,红芒所到之处,无坚不摧,空气似乎都已扭曲,铁三春连连后退,躲避红芒,楚门子弟叫好声不绝。
忽然,铁三春竟带着拼死的气势直刺楚中天胸膛,楚中天若是不躲,便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他迟疑一瞬,猛然收剑回防,铁三春得此机会,大枪大开大合,枪出如龙,枪势如雷,竟硬生生地将局面挽回,场中再复胶着姿态。
铁三春深知用枪和用剑的道理,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若是教楚中天欺身,他的长枪便发挥不出任何优势,反而会处处掣肘,受到牵制,所以最后,他哪怕冒着两败俱伤的危险,也要与楚中天拉开距离,为的就是给自己拉开空间,最大程度地发挥长枪的优势。
众人却再不敢叫好,须知战斗瞬息万变,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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