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书》第十章 孙道长

    老梁一路小碎步,去追老李,路过靠近楼梯的一个办公室,往里瞅了一眼,仿佛看见了老孙。老孙又在练习毛笔字,抬头看了老梁一眼,老梁朝食堂方向噜噜嘴,意思是该吃饭了,老孙点头笑了笑,做了一个狠夸张的烧烤炉前刷酱料的动作。
    这老孙也是一个妙人,平日里行事乖张,说话弯弯绕绕的爱打机锋,人送外号:孙道长。孙道长本是分管领导高主任挖了兄弟单位的墙角,作为人才引进,忽悠过来。当时拍着胸脯,也没少许诺。这位高主任原本是积极追求进步,要再上一个阶的,遗憾的是再接下来的一轮洗牌中,犯了一点小错,进步不成,还被竞争对手揪住了小辫子,以点换面往死里打,活活给拽下了马。这可就坑苦了老孙,浑然不觉的站错了队,还莫名其妙受了牵连。一个几乎板上钉钉的科室领导岗位,转眼泡了汤。老孙心情很不好,有次喝高了,说了一句:所有的饼,哪怕摆在眼前,凑到了嘴边,只要没吃进肚子里,都是像素。结果这话不胫而走,传着传着,就传到了高主任耳朵里。说巧不巧,那位揪别人小辫儿上位的领导,椅子还没捂热,就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大错,相比而言,高主任之前的那一丁点错误,那都不是个事儿,很快被官宣辟谣。风水轮流转,高主任打马归来,手里捏着多出来的一枚印章,背着手望向了更高处。虽然只是一个没啥实权的虚职,可办公室都往上挪了一层楼,高主任的地位明显比以前高了不止一阶,离某个位置,就只差一个红头文件。半步之遥,只要不是走反了,摇昏了,就能妥妥的夯瓷实了。于是老孙的冷板凳,真的是冷彻心扉。
    进步无望,老孙也不能总闲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方砚台,也从不见他研墨,一有空闲便毛笔捣水砚,在旧报纸上一通涂抹。别人都临摹王羲之、张旭一些名家,老孙独爱怀素。老孙的隔壁是一个洗手间,一截埋在墙体里的水管去年就开始渗水,一个小范围先是泛黄,慢慢地又走出来许多奇形怪状的抽象图案,最后墙面和墙体逐渐分离,先是落灰,后来小块的往下掉。老孙找有关部门反应过,分管领导还专门跑来了解了情况,并且和颜悦色,态度诚恳的和老孙讲:一定上会讨论,尽快处理。后来的例行周会忘了提这茬,就再也没有提过。老孙也不好提这件事,不就掉面儿嘛,掉就掉吧,每天扫一扫,全当是修心好了。有一天周末,闲来无事,老孙在家写了一幅狂草,学那文墨骚客按下几枚印章,自己亲自装裱好,带到了办公室。在那面墙上钉下一颗钉子,将幅字挂在那墙体破损处的上方,不大不小,刚好遮住。老孙的字,还是有两把刷子的,除了写的谁都看不懂是啥。那线条确实好看,飞似惊鸿,游若潜龙,乍一看真的是半点儿不俗。就因为是狂草,一般人看不懂,又不好意思当面问,大家只能是揣着糊涂装明白,夸赞老孙字写的好。直到有一天,单位另一个书法爱好者老吴,从老孙办公室出来,笑的差点没背过气儿。当时老梁听到动静就跑出来,说老吴你乐啥呢?什么事儿这么好笑。老吴往下抚了抚胸口,缓了缓,收住笑。问老梁:你知道孙道长挂墙上那几个字儿写的是啥嘛?在老吴面前,老梁也不敢装懂,我哪儿知道?老吴笑着说:后面的墙渗水。
    老孙走的很突然,一次出差,突发脑梗,120的车子都还没有赶到,老孙就已经闭了眼,50岁不到的老孙就这么走了,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平凡的,琐碎的,豪迈的,励志的,哪怕是弯弯绕绕的话,一句都没有。老孙办公室的遗物是老梁帮着一起收拾的,收拾到最后,老梁想起来遮挡破墙的那一幅字,踩着椅子把它取了下来。结果翻过来一看,背面写了几行诗,工工整整的行楷:一江明月浮青山,仙人垂钓坐云端。功名利禄皆鱼饵,何不纵马出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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