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武记》第95章 幕后白手(四)

    从山水阁出来,沈月独自行在步道,思及端木渊的话,但觉生出一股不真实的感觉。难道那个吊儿郎当的混子糟白浪,真是个隐藏极深的大好人。这念头实在太过颠覆,虽然端木渊不像是个信口开河的人,但对自己来说确然很难相信。又忆及端木渊最后那一问,更是令人摸不着头脑。糟白浪有没有吃田鸡这事,难道暗藏玄机,特有所指?
    “不行,定要搞个清楚。”想到此,沈月当即转变方向,直奔天武宫食厅。来到食厅前,看到此时有不少学徒正在进进出出,沈月直奔后灶厨房。
    找了一圈却没有看到大师傅老王,一问起来才知,老王今日恰好休假,一大早去了岳州府。沈月一阵沮丧,走了出来。
    恰巧清洁大婶宇文火烈在外干活,她见沈月似乎颇有些垂头丧气,招呼道:“沈丫头,怎的不吃东西,是不是身子不适没胃口。待婆婆给你拿点好吃的来。”
    沈月一见是宇文火烈,立马道:“烈火婆婆,我想问你个事。。”宇文火烈点点头。
    “你可记得前些时日,织履堂教席糟白浪总时不时的捕捉一篓篓田蛙,拿到厨房来。。。”
    “那有啥不记得,每次还不都是麻烦我给烹制吗。”宇文火烈道。
    “你烹制的?”沈月奇道:“不是老王师傅?”
    “嗨,论厨艺,你婆婆不比老王头差。只不过多年来我二人有分工,他老爷们待在油烟大的后厨里,婆婆我就在外面干活。但要说厨艺呀,不是婆婆吹牛。。。”宇文火烈越说越高兴。
    沈月赶忙道:“原来婆婆才是深藏不露,真了不起。。”她暗忖现在可没心思听怎么做饭,更关心田蛙的事,问道:“上次我听糟先生说要吃油爆田鸡,原来他好的这一口还是拜婆婆所赐。”
    “哪呀。。。”宇文火烈撇嘴道:“那都是为宋夫子做的,我这才勉为其难。要是为那姓糟的混小子,鬼才管他呢。”
    “给宋夫子做的。。”沈月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当然啦。不怕你笑话,毕竟婆婆从小最佩服的就是读书人了。。”宇文火烈说话时面色扭捏,居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哎,丫头,你去哪?”
    却见沈月已经边跑边道:“谢谢婆婆,下次再和你学做田鸡。。”她算明白了,看来这位烈火婆婆喜欢上了宋夫子,这才不厌其烦的给开小灶。
    三步并两步来到瀚文院,还没进去,就听到小院传出一阵诵读声“欲书必舒散怀抱,至于如意所愿,斯可称神。书不变化,匪足语神也。。。啊呸。。狗屁不通。。”
    听声音正是宋夫子,只听他骂道:“自作聪明。难道不讲规矩就叫高明,真是狗屁不通。。”
    沈月来到门前,但觉好笑。知道宋夫子一定又是读到了不喜欢的文章,一通大骂。虽然这老头脾气古怪,但自己却从不觉得讨厌,反倒很可亲。当即也高声诵道:“所谓神化者,岂复有外于规矩哉。规矩入巧,乃名神化。”
    里面的宋夫子一听,拊掌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恪守规矩之中寻求变化突破,那才是正道。不讲规矩,自行其是,乃不成了邪魔外道嘛。总是有这种酸腐之辈自以为是。。。。”说到这,宋夫子突然反应过来:“啊,是谁在外面。。”
    沈月推门而入,笑吟吟道:“夫子近来可好?”
    “沈月?”宋夫子先是有些意外,随后道:“嗨,要不说还得是家学渊源,书香门第呢,小小年纪就有此见识。”
    “您可别夸我,小女不敢当。刚才那些话,是小时候听我太爷爷说的,我可没这般高深见识。”沈月道。
    宋夫子一怔:“原来是沈前辈,难怪。。。”
    沈月道:“不过呀,当时我太爷爷说这话是在教我们剑法的道理,可不是讲书识文章。要说诗词学问,恐怕还是比不上夫子你呀。”
    她本想奉承几句,哪知宋夫子连连摇头道:“这你可说错了。小丫头没见识。你知道这天武宫瀚文院的第一任教席是谁吗?就是你太爷爷烟河公。。。”
    沈月大为惊讶,自己可从没听说过这事。宋夫子道:“沈前辈在世时,名震天下,你可知他的名号?”
    “当然啦。。”沈月道:“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太爷爷独创剑法‘御天十三式’威震寰宇,因此人称‘御天剑’沈烟河。”
    宋夫子点点头,说道:“七大守护人齐名当世,自然都是武艺超绝的顶尖人物,但其实他们气质各有不同。其中最像武人,英侠之气最重的当然就是老宫主了。而被推为天下第一的杨天城则是个异常低调含蓄之人,他深居简出,精研佛法,最有修行气。妙心公子傅凌云本就是富家公子哥,长的一表人才,颇有风流之气。苏玉庭曾是前朝皇帝的御厨,烹饪技艺冠绝天下,最有烟火气。铁氏兄妹是最神秘的,出身不详,有传闻他们是出自某刺客世家,哥哥铁东湖掌法高绝,杀气极重。妹妹铁湘灵擅于伪装和刺杀,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就像个普通姑娘。而你太爷爷沈烟河。。。”他看着沈月道:“除剑法外,博览群书,说的上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因此他不拿剑的时候,看着就像个书生,最有文气。”
    沈月颇为惊讶而新奇,她歪着头细细思忆,打自己懂事起,就没见过太爷爷拿起书卷。现在想来应当是他年事已高的缘故,就算想读书怕是也已瞧不清字了。
    宋夫子问:“在当今以武论尊的天下,你可知我为何从不学武,只爱读书吗?”
    沈月道:“学武要从小练起,才能打好根基。想来夫子小时候没有机会学武吧?”
    “错了。”宋夫子摇头:“我从出生一睁眼就是在这天武宫里。”沈月又吃一惊。“五十五年前,也就是天武宫刚建立五年之时,我还是个襁褓婴孩,在一个大雪天被丢弃在天武宫大门前。。。。”随着讲述,沈月得知宋夫子乃是一出生就被遗弃,幸被宫中人救下。当时他被放在一只筐中,除了身上一件褓衣别无他物,只在他身下垫着一张纸,上面写了一个‘宋’字。陆长生想着该是他的姓氏,因此从那时起,人们都叫他小宋。
    随着小宋渐渐长大,不知是不是自小没有双亲在侧的缘故,性情孤僻古怪,不爱与人交往。加上自身其貌不扬,也愈发的为人忽视。只有在对陆长生的时候,才会露出少有的谦和恭顺。陆长生看他年龄渐长,意欲令其学武,可他却对什么武功都提不起兴趣,每日里只喜欢一个人对着空气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他十二岁时,一天在帮着厨房挑水路过瀚文院时,听到里面有人正在讲故事,立时被吸引住了。他越听越入迷,脚步不自觉移动,走进门里,靠着墙根坐下,看到了那个讲故事的先生。那先生也看到他,却并没有驱赶,只是笑了笑,继续讲了下去。
    待到课堂结束,学徒们走光了,小宋依然意犹未尽。正当他也要离开时,却被先生叫住。问清了他的来历后,对他说“以后每天都可以来听故事,只是不许出声打扰。”
    小宋难掩激动,连连点头称谢,最后说道:“先生您懂得真多。”
    先生笑道:“我也是从书里看的。否则也是什么都不懂。世上很多道理,其实都被聪慧才识的前辈高人们想通了,他们再将这些道理记载在书籍之中,才能让我们这些不懂的人也有机会学习到。”
    小宋愣了片刻,喃喃念着“道理,道理。。”抬头问道:“所有道理都能在书中找到答案吗?”
    先生笑了“人力有时尽,天地之大,当然无法涵盖一切,但至少通过书籍的传递,能够克服时间的障碍,给了我们乃至以后的人与先贤交流的机会,得以一窥天道。”他看到小宋眼睛里仿佛绽放出了一抹神采,笑道:“那你究竟想找到什么答案呢?”
    “我。。。就想知道,我爹娘为什么不要我。”小宋终于说出自打懂事起就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的疑惑。“做爹娘的为何会如此狠心,抛弃自己的孩子呢?”
    先生听他如此说,也不免唏嘘,道:“父母之爱是这世间最崇高无私的情感。也许你的双亲并非不要你,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说着拍拍小宋的肩膀:“我想他们在离开你的时候,一定是非常不舍的。”
    小宋自懂事起,第一次落下眼泪,他转身跑出瀚文院,躲到没人的地方,嚎啕大哭了一场。再回到住所时,向旁人一打听,才得知,那位瀚文院讲故事的先生名叫沈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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