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太子眯起眼睛打量他,一甩尾巴,将那学子抛到一边,“你姓林?”
陆县令笑了笑:“殿下错了,那是假姓。”
“哦?”太子凉凉地笑,“原来是你。”
尾巴尖勾住陆县令的脖颈,捏青了那张脸。陆县令被迫悬空,双腿立地,脸色青紫,大脑混沌时,听到有声音问:“难受吗?在孤行宫里烧炭点火,烧了孤的爱树时,可有想过现在落在孤手里?”
尾巴稍微松开了些,陆县令感觉到稍微能呼吸后,咳了两声,强撑起笑意:“殿下又错了,我是以冰镜点火,那个时候,我哪里能要到炭呢?”
妖族太子眸色幽深。
虽然气质不太对,但是,知道这事……
是他!
另外四条尾巴缠上他的四肢。
妹妹想要他的手留下来继续写童话,可让妖族太子说,他妹妹就是太心善,人族有手,就能书写战文,太危险了,倒不如断了全身骨头,弄瞎眼睛,令他行动不便,只能死心,每日口述童话。
骨头断裂声缓缓响起,陆嘉吉瞠目欲裂:“你放了我爹!”
学子们的战文写好了,然而面对一个大妖,根本不堪一击。
噼里啪啦,墨点炸了一地。没有任何一个黑影坚持过一招。
妖族太子尾巴尖笃笃敲击地面,佯装叹息:“乌合之众,人族如此,迟早要灭亡的。”
陆嘉吉:“放你娘的屁!”
太子只是用一种近乎于侮辱的怜悯望他,似乎在享受此刻的碾压,捏陆县令骨头的尾巴,比之前慢了不少,乌云遮住月亮,黑夜里,仅有骨头在噼啪作响。
“放了他吧。”少年叹息,“你不是要找我吗?”
学子们下意识散开一条路,此时,恰巧劲风刮过,云消月明,银光灿烂间,林稚水缓缓走出,头发丝亦勾勒着微光。“殿下,你居然能认错人,真逊啊!”
月光模糊了少年的眉眼,可那面对他时,绝不肯处于下风,利刃般撕破前方一切乌云的气势,妖族太子咬着后槽牙,心里声音怒吼:是他!就是他!只有他,才那么可恨!
陆县令便也被他抛去一边,陆嘉吉连忙跑过去,蹲在父亲身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妖族太子咬牙:“没想到,你人缘还挺好,竟有人愿意替你顶灾。”
林稚水摇摇头:“这就是你一个畜生不懂的地方了。”
哪是因为人缘好呢,倘若换一个孤僻阴沉,不得人喜欢的少年做了他的事情,陆县令就算和他没有交集,依然会自愿保下他的性命。
林稚水走到县令父子身边,“先不要移动,去请大夫来。”又目露愧疚,“对不起。”
陆嘉吉摇头,“不怪你,你又不是凶手。”
陆县令胸膛震动,“咳咳,你!你出来做什么!”
“我出来做我认为正确的事。”少年咧嘴笑,如风清朗日,“我知道,您又要说这样不顾全大局,隐忍是为了最后的胜利,但是,我做不到。”
所以,他把妹妹弄晕,藏在地窖里,亲身过来了。
“我做不到。”林稚水认真地看着陆县令。
“咽下这口气,我做不到。”
“缩在后面,苟延残喘一条命,我做不到。”
“眼睁睁看着您代替我去死,我做不到。”
陆县令嘴唇动了动,骂他:“荒唐!”
林稚水笑脸相迎:“您多骂骂,中气十足,大夫来了,也好治伤。”
陆县令吹不起胡子,眼睛却还能瞪,“混小子,半点机灵劲都没有。”
“我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情。或许您的想法才是通达大道,但我发过誓,我的人,时刻都要践行心中的道义。”
林稚水笑了笑:“我贪心,我想救天下,却也想救眼前的每一个人。我之道,是人道。”
陆县令闭上眼睛,却突然问:“你是怎么醒得那么快的?”
“这就是秘密了。”林稚水起身。他才不会说,他晕了之后居然到了文字世界,只要信念够坚定,意识就能立刻回到身体里。
林稚水看向很有耐心等他说完的妖族太子,扯了扯嘴角:“你有所求。”
没有所求,不会如此耐心。按照妖族太子的想法,他在追到金光县后,只会直接屠县,假如人族发难,妖族那边推个替罪羊上去,人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太子:“你确实聪明。”他尾巴漫不经心地摇摆,“打个赌如何?”
“赌?”
“你可以用任何外力抵抗我,或者逃走,三个时辰内,只要不被孤抓住,算你赢,之前一切,一笔勾销。”
如今是丑时初刻。
林稚水挑眉,“哦?你这么好心?”
太子冷笑:“而如果你输了,就要心甘情愿地为奴为婢,让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让你跪下,你就不能站着。”
林稚水只看着他,没有接话。
妖族太子:“你可以不答应,杀了这里所有人,再把你抓回去,用个一段时间的刑,你骨头再硬,也得乖乖服软。”
然而,林稚水只是在脑子里问郭靖几人:“有把握吗?”
郭靖:“只是逃走,我轻功不算上佳,却也能逃一段路。”
阮小七:“嘻,金光县有水路,我带你凫水,玩他一玩。”
吴用:“我观此妖极易性起,骤时激他一激,也能骗他一时半会。”
包公:“你问问他怎么找到你的,如果是气味,就走水路,如果不是气味,找个人多的地方,将容貌改了,任他海底捞针去。”
林稚水抬眼,看向妖族太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自认为该扫的尾,已经扫干净了。”
妖族太子从鼻腔哼气:“只要做下,就会有痕迹。”
“孤的妹妹说,你既然如此胆大妄为,有少年意气,此事必是脑子一激就过来做了。外面唯一能有机会引起你愤慨的,就是囚车一事,而你,绝不会放过被发现的洞主。只需查一下东南西北四大域,负责哪一域的洞主没到皇城交货,便知你来自哪里。”
“你从孤手底下逃命的时候,肯定会下意识选择离你家,或者你的现住地相反的地界。如此,孤往反方向看,也能佐证你是否来自那块地域。”
“之后,孤一寸寸地皮找,直到站在这儿,嗅出你的味道。”
林稚水暗骂:狗鼻子。
林稚水:“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找我人族的陛下,让他把我交出来呢。”
妖族太子眼眸又往针芒貌扁。
那样确实更省事,但是,会被父皇发现。被知道他决定拿妖族子民换一个人族,不向人族追究溟海城之事,哪怕是他,也会被抽得皮开肉绽。
最重要的是,被抽就算了,妹妹难得向他提一个要求呢!
“多话。你赌不赌?”
林稚水不急不缓:“赌,没问题,但是我有个条件。”
妖族太子怒道:“你还敢跟我提条件?”
林稚水:“那你也可以直接抓我回去,断骨抽筋,总归就是软趴趴了些,外貌看起来没甚不美。”
妖族太子:“……”但那是下下策,给妹妹抓小宠物回去,当然是希望他完好无损的。
太子咬牙切齿:“你、说!”
林稚水:“我只希望……等等,是你抓我,还是让很多手下抓我?”
太子:“只有我就够了。”
林稚水笑得无比真诚:“我真的很喜欢你这份骄傲。”
他道:“那我的条件是:你抓我的过程中,不要杀我人族一人,也不可用人族逼我出来。”
妖族太子矜持地颔首,“而后,你自愿做孤幼妹的仆从。”
林稚水抬起手,严肃:“天道为证。”
妖族太子也肃了神色:“天道为证。”
正所谓,天道之下,众生平等,无论是人是妖,都能对天起誓,请天道为证。
保证了誓言的可靠性后,妖族太子负手而立:“跑吧。”
林稚水脑子过了一遍附近地形,正要跑时,黑天之下,白虹划过,剑气亮出惊人的光芒,于地面裂出长线,落点在妖族太子鞋尖前。
哒哒哒——
清灰石板路上,缓慢走来人影,长身持剑,沉默不言。身上剑势初成,却又隐隐有不稳之象。
他瞥向林稚水,语气还是那么不客气:“愣着做什么,还不开始跑。”
林稚水唤出猴孩,让他背着自己转身就跑。“谢了,李路行!”
等红色衣角在兔起鹘落间消失在视线内,李路行把目光收回,望向妖族太子,眼中厌恶藏也藏不住:“妖族。”
妖族太子看着林稚水跑远也不急,不慌不忙:“李白后人?孤以为,你很讨厌他。”方才走出来时,面对林稚水是掩也掩不掉的针对。
李路行调整着呼吸,身上气势随他吐息时,逐步攀升。街边空荡荡货摊,石子压着的杏黄布垂在地面,似乎有风刮过,布边“呼”地舞起,又重重拍打地面。
“我当然讨厌他。”李路行冷漠抬剑,刃指太子。“前提是,要找他麻烦的,不是妖族。”
风刮起又停,云遮月又散,剑鸣往人耳鼓里锤,李路行骤然而至,长剑电光火石地刺向妖族太子咽喉。对方依然负手而立,平静地注视他,眼中却没他身影,柔韧的长尾巴截了剑势,另外几条尾巴急冲,要锁了他攻势。
李路行身躯疾退,腕转剑扫,三次呼吸间,连挡了四条尾巴。他呼吸不乱,眼珠转动,只一心一意去防守。
学子们捏紧了拳头,看得目不暇接。
有人喃喃:“能行吗……”
旁边的人回他:“没事,稳住,只要时间拖得够久,那就是胜利。”
李路行身形一跃,持剑,自上而下劈斩,银光流泻,剑势磅礴,似是无可阻挡,隐约中,见紫芒吞吐。
“是‘九天银河’!李家的绝技之一!不愧是李家这一代的天骄,听说天赋直逼青莲剑仙,如今年纪,已能使出‘九天银河’了。”
妖族太子微抬头,“可惜……”妹妹说了,还不到杀他的时候。
尾尖自下而上,甩挥过去,劲风割断小少爷一缕发丝,挥开的散发下,是一双似乎把他看做别人的黑眸,孤掷着最强一击,仿佛想作出证明。
有学子眼角瞥见地面安伏着的黑影,大声:“李路行,小心!”
李路行瞳孔一缩。
可惜,晚了,他迎敌经验确实不足,静伏的黑物嗖一下挑起,从李路行背后袭去,缠住他的脚腕,倒拽下地。
清晰的腿骨脆裂声爆响,喷薄的剑势一断,不可逆转地衰竭。李路行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摔落,有学子条件反射地闭眼,只听得耳边重重“砰”声,然后是剑身砸在地面的叮当声。
陆县令微不可查地叹:“急了。”
妖族太子微笑:“你还差了一点,若是你长……”他敛了眼,似乎想到好笑的事情,笑容中带上了三分讽刺。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从容地从李路行身边一步步走过,“你拦不住我。”九条完好的尾巴在身后狂魔乱舞,再慢慢拢起,一条条收回。
——丑时初刻,过去一盏茶。
李路行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页张战文,用力一撕:“是吗,试试这个!”
更为森寒的剑意直刺妖族太子后心。
等妖族太子打赢了战文,李路行又拿出一张,等他打赢后,又拿出来一张。
顺带着,拍了十来张在地面。
李路行面无表情:“不好意思,我比较受宠。”
妖族太子:“……”
然而战文终有尽时。
还是没能拦住人……李路行看太子远去,不高兴地拿出一个信号弹,把线一拉,信号弹飞天,炸出烟花,三息后,五六个人冒出来,跪在李路行身前:“少爷。”
李路行:“你们去找到林稚水,带他躲起来。”
“这……老爷说,让我们保护您……”
李路行不耐烦:“我有什么需要保护的,快去!”
那几个人只好去了。
陆嘉吉带着大夫回来,刚好看完后半场,走到李路行身边,友好地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不错啊,你小子。”
李路行大力拍掉他的手,依然很嫌恶:“别用满是汗的手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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