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过了二十日,两人相处愈发和睦,彼此交心,林稚水也能分辨出来李白的心情了,比如现在,他就有些郁闷。
林稚水:“先生,你是有什么苦恼的地方吗?”
李白抓了一整盘瓜子仁堆成塔,漫不经心:“我以前做了一首诗,当时随意刻在某座山的山壁上,如今却已忘了后面诗句,仅记得前面两三句了。”
林稚水叹了一声,李白乐了:“老生尚未叹气,小子叹什么。”
林稚水抬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瓜子塔推了,抬头又是义愤填膺:“您的诗作是瑰宝,历史明珠!明珠丢了一颗,我当然要叹气!”
“这话夸得我舒心。”李白抢在林稚水之前,把瓜子仁拿走,尽数扔到嘴里。
两人就这么吃起瓜子来,什么诗作都忘去了脑后,剩最后一把时,李白一敲林稚水手背,假意生气:“还说要我教你写诗,你就是这么对待老师的?”
林稚水机灵地迅速伸出左手,眨了眨眼睛:“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没有吃的就是先生,有吃的就是权贵?”李白以指做筷,夹住林稚水的左手,右手往他右腕上一击,“手麻了吧,学生还想和老师斗?”万分得意地把最后一口瓜子仁塞进嘴里。
少年瞪他:“为老不尊。”
李白挑眉:“尊卑长幼。”
“太白先生一介狂生,居然还论尊卑长幼?”
“倒也不是全然不论。”
“比如?”
“比如,现在这种时候。”
两个放荡不羁的人凑到一块去,反而师不像师,徒不像徒,若是让一些学究看了,必要吹胡子瞪眼,气晕过去,
李白又接着聊天:“方才那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我似乎有点印象,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林稚水诧异:“这难道不是先生你写的诗?”不能吧,这可是语文课本里的!这如果被本人证明,不是他写的,那岂不成了千古骗局?
李白:“你这么说,我好像又有点记忆了。难道和我忘了的那首诗是同一首?”说着,他就随口吟出:“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林稚水一震,条件反射接道:“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林稚水激动地站起来:“梦游天姥吟留别!先生!就是你写的!”
李白若有所思,“你给我念一遍?”
林稚水全文背诵,还给他默写了。
李白点头:“对,就是这首,是我写的。”尽管这样的情况也有过一两回了,李白还是有些惊奇:“你又背下了?”
林稚水铿锵有力:“全文背诵!先生的诗值得!”少年眼睛亮晶晶:“在我家乡那边,所有上过学堂的,都会背您的诗,还都做过赏析!”
李白……纵然是李白这般洒脱的性格,碰到眼前情况,都要升起三分心潮澎湃。
一激动就想喝酒,一喝酒就想作诗,诗篇一气呵成后,李白没有任何克制,唇角尤带笑:“这首诗,就赠予吾徒故乡中,吾的小知己们。”
——《白玉京中赠小知己们》
林稚水二话不说把诗稿拿走。
反正他也穿不回去了,小知己们就是学生们,他曾经也是初、高中学生,四舍五入,这首诗就是送他的了。
李白含笑看他:“你也学得差不多了,回去好生练剑与习诗,勤奋不怠,方得始终。”
林稚水一震,拿着诗稿无所适从。“师父……师父要不和我一道走?咱们集思广益,想个办法让您能离开白玉京?您不是想要知道李家如今是什么样子吗?”
李白摇头:“不行。”
“不行?怎么会不行?您现在连魂魄活着都可以,说不定满足什么条件,就能够自由行动了呢。”
李白直言:“我如今已是死人,能再见天日也是因着被你唤醒,待你离开后,我的魂魄就要消散了。”
林稚水倏然站起:“没有办法挽救吗!”
李白轻笑着:“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死后能再见亦是神迹,何必强求。我死前会离开李家,本就是感知到我死后会成为英魂,于白玉京中静待有缘人,为人族留下传承。如今传承已有,死人,就该去三途川了。”
李白看了一眼林稚水,走到窗前,远眺蓝天,透光的窗纸掠过一阵阵云影,“何况,我也有了满意的传人,再无憾事了。”
“英魂……是有大成就的人,死后都能化作英魂吗?”
“不错。只是,人族大多不清楚此事,我也是快到寿命终点时,才有所感知。平日里,英魂沉睡,感应到某些事情才会清醒,清醒后,亦没办法久留人世。你日后若是有信心与闲心,可去有重大功绩,或是倾世才华的人的埋骨之地,撞撞运气,看能不能将他们的英魂唤醒。”
林稚水沉思。
那如果他写李白同人,出来的到底是英魂,还是……只是同人人物,非本体?
李白突然厉喝:“林稚水!”
林稚水神色一凛:“是!”
“现在,向我发誓——”
“你的剑,为正义而挥!为道义而挥!为人族而挥!”
“你的诗,绝不虚有其表!绝不否定良善!绝不谋取权力!”
“你的人,与妖为敌!与恶对立!秉承信念,至死方休!”
“我发誓——”
“我的剑,为正义而挥!为道义而挥!为人族而挥!”
林稚水嗓音一点点拔高,有金石之坚,毫不含糊的态度叫任何人听了,都不会怀疑少年的碧血丹心。
“我的诗,绝不虚有其表!绝不否定良善!绝不谋取权力!”
“我的人,与妖为敌!与恶对立!秉承信念——”
声音猛然一提,铿锵有力:
“至死方休!”
月轮明亮,于他身后璀璨,白光缕缕,一幅幅画面闪现。
有怒斥冥婚的无惧无畏,有千里奔袭的少年意气,有火烧妖城的疯狂豪纵……
桩桩件件,皆显出少年之心昭昭,明月可鉴定。
“好!”李白肆意一笑,星夜般黑璨的眼眸凝视林稚水,“还有一件事!”
他将腰间佩剑解下,“此剑名为‘青莲’,为我爱剑,李家人都认它。他们见此剑,就知你是我传人。”
“到了皇城后,你替我看看李家,看看他们究竟还有几分风骨。倘若成为藏污纳垢之地,不破不立,你便替我破了吧。”
青莲剑剑鸣嗡动,似乎知道主人要彻底离去,灵物有灵,依恋不舍。
林稚水神色严肃地将青莲剑接过来,“我会的,师父。”
李白看了看天色,魂体明灭不定。“去罢,不必记挂,天下是少年人的天下,能造就什么样的未来,就看你的努力了。”
“去罢。”
一阵风拂过,精致的器皿,瑰丽的宫殿,月光堆积的道路,转瞬间光泽尽失,如同油画斑驳褪色。林稚水身体不受控制地飞退,风吹得睁不开眼,只能迷迷蒙蒙间,瞧见青莲剑仙微笑望着他,水晶般清净剔透的魂体,碎作漫天光点。
晃神间,林稚水已站到白玉京外,目睹白玉京沙化,在天地间失去踪影后,眼眶一热,对那个方向郑重一拜。
他脑海中突兀现了不少信息,是李白一生的感悟,包括诗词与剑术。
*
林稚水一路小跑回家,激动的心情按耐不住。
“妹妹,我回来了!”
堂屋没有,里屋没有,厨房没有,茅房没有,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后,林稚水一拍脑袋:“学傻了,这个时间点,她在和陆县令学文课呢。”
又跑去隔壁陆县令家里。
林濛端坐着书写,笔头挂上金色阳光,翠色裙子如同荷塘绿叶,正合初夏风景。
她双眉浅浅一弯,似乎是对笔下文章十分满意了,听到脚步声,眉心微蹙,却不扭头看,纹丝不动地将最后一句写完。
林稚水美滋滋地想,他妹妹真好看,他特意帮她添的绸缎裙子真适合她!穿起来又舒服又衬人!
他也不出声打扰,只坐着门槛,静心等候。
林濛写完后,转头,笑容拂平了眉心皱纹:“哥哥!你回来啦!”
林稚水笑着点头:“回来了,已经学好了。”
“我还以为你要学个两三年呢。”谁家去学别人看家本事的,不应该学个几年才学全呢?
林稚水将英魂的事情藏在心底,只说:“太白先生说,剩下的就是我自悟了,便把我赶了回来。”
妹妹目露崇拜:“哥哥好棒!学得好快!”
林稚水走过去,拍拍她的脑袋:“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按着我说的,不要省吃俭用?有没有人欺负你?学习方面有困难的地方吗?”
妹妹摇摇头:“过得很好,没有省吃俭用,听哥哥的,每天都是一荤一素一汤,我嫌麻烦,早上起来就做了三份的量,午时和晚时热一热,能吃。没有人欺负我,哥哥给我留了战文呢。学习……哥哥要教我吗?”
“好啊!”
兄妹俩便贴在一处,一个认真讲课,一个认真听,陆县令放下公务过来时,就是见到这样一副和谐画面,眉峰动了动,会心一笑,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小学了半个时辰,停笔休息,林濛边捏着有些酸的肩膀,边说:“哥哥,寇渔让我给你带话。”
听完后,林稚水轻微地愣了一下,“他这么说啊……”
少年清明的双目染上笑容,眉毛飞挑,似要冲破云霄,“那我就和他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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