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又陷入熟悉的黑暗。
白辞习以为常。今天他没有戴墨镜,那副墨镜兼具魔法与诅咒,与手上的无色琉璃串一同使用,能更快促使他恢复视力。
现在,只得摩挲着自己手上的无色琉璃串,一颗一颗,熟稔至极。
“白辞哥哥?”小男孩吉冈盛村疑惑地看着他。
视线黑漆漆的一片,还是没有恢复。
白辞假意抬手,捏了捏鼻梁,用手按压住眼睛,略带疲惫的模样。
“妈妈她……”吉冈盛村小声地问道,“会醒吗?”
高挺的鼻梁微微一动,淡漠地嗅了嗅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味道。现在,他跟小男孩在医院。是在半夜送了小男孩的母亲吉冈静进了医院。
吉冈静当时神志不清,当街昏倒,至今未醒。
视线慢慢填满灰白,然后如糊纸窗般,一层层色彩铺上瞳仁深处。然而,医院是惨白的。
白辞的目光转向阳台上的红色千纸鹤,是这惨白底色中唯一生动活泼的颜色。
“会的。”他瞟了一眼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突然低头问小男孩,“盛村,你记得自己的姐姐吗?”
吉冈盛村使劲皱眉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她从小到大,都疯疯癫癫的。”
淡淡说了句“是吗”,白辞微笑道:“盛村饿了吧,去自动贩卖机买点面包好吗?”
说着,他掏出钱包递给孩子张万元大钞。白辞微笑的模样,根本没人能拒绝。小男孩吉冈盛村接过钱,忙不迭跑去一楼的贩卖机那。
孩子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那一刻,白辞的笑容瞬间消失。他随手拖了张椅子,坐到病床前,冷冷道:“醒了就睁眼。”
吉冈静的眼皮抽搐好几下,最终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看着白辞的目光,全是害怕恐惧。
白辞笑了一下,笑容毫无温度:“好久不见。”
“你,你……”吉冈静眼睛四处乱转,触及窗台上的红色千纸鹤,眼睛被烫到似地即刻避开。
良久,她小心翼翼开口:“优子她在的地方,你已经去过了?”
“是的。”白辞的笑冷冰冰的,瓷白的脸覆着一层寒霜。可他语气轻飘飘的,“毕竟,我不会折千纸鹤嘛。”
“你到底要怎么样!”吉冈静几乎是喊出来的,困兽的最后反抗。
昨晚她亲眼所见,那些黑色的阴影;亲耳所听,那些曾经的心声。她无法否认。在这么多年以后,吉冈静第一次懂得大女儿那种面对鬼怪的恐惧。
这个美少年,便来自于那个未知的,可怕的,阴沉的,非现实世界。他就是富江,表面光鲜动人,实则阴暗恐怖。
“放心。我们咒术师,不会杀普通人。”白辞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他双腿交叠,十指相扣,双手放在膝盖上。
稍微隔出来的距离,给予了吉冈静片刻的喘息。而少年轻描淡写道:“虽然,我不觉得这规矩合理。”
天堂地狱,一瞬之间。吉冈静震惊地看着少年,她以为得到了保证,但是看来少年并不打算放过他。
“那你……想怎么样?”近乎绝望地,吉冈静问出口。
少年看着她,开口道:“盛村,是个可爱的小孩呢。”
“不!”吉冈静脱口而出,头疯狂摇动着,“不可以,阿盛他还是个孩子!”
“别紧张呀。”白辞微笑道,“我不会伤害他。前提是,你要听我的话。我保证,只让你和你丈夫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吉冈静迅速点头,又摇头。她的脸颊抽搐着,嘴唇也跟着抖起来,抖得不成样。最后,她满怀侥幸地问道:“如果不呢?”
“也许,我会提供一份你丈夫与女同事的不雅录像带,所有亲朋好友一一发送,高清无--码,保证大家看得清晰。
“或者,你的丈夫突然发觉,你跟初恋男友在婚后还住过情侣旅馆,期间差点有过个孩子。
“亦或是,提供一份亲子鉴定,证明盛村与他父亲是非亲生,概率是99%,且真实有效。”
每一条,对于吉冈静的生活都是毁灭性的打击。曾经平凡幸福的生活,任选其一,便能彻底击毁。她差点翻白眼昏过去。
白辞摇了摇头,表情遗憾:“成年人的生活充满了秘密,我对这些本来没有兴趣。”
那双墨蓝的美丽眼睛此刻只有冷意,像是冰封的湖面映出的蔚蓝天空,天与地的巨大隔阂。这一刻,被他看在眼中的吉冈静,感觉自己立在冰面上仰望天空,彻骨的冰冷。
墨蓝的眼睛微合,那天地,便暗阖。吉冈静只觉得脚下的冰面即将碎裂,天空也要压了下来,穷途末路的末世感。
“回答呢?”
吉冈静打着寒颤,战战兢兢地点头:“好,为了阿盛,我答应你……”
嗤的一声笑,白辞正要嘲讽她的虚伪,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道男声。
“白辞前辈,你这是在干什么?”
望过去,门外立着找来的伏黑惠。
他眼中不可置信,俨然只听进到吉冈静最后的那句话。
·
医院外,奶茶店。
白辞啜了口珍珠奶茶,望着对面坐着的后辈伏黑惠,依旧偏着头,不肯理他。
解释起来很简单。但是,白辞不想解释。
他慢条斯理喝着奶茶,吩咐道:“既然你找我了,麻烦带话回去,告诉夜蛾老头子,我这两天办完事就回校。”
用手捏着吸管边缘晃了晃,白辞“啊”了一声,想到补考:“补考的日期好像过了吧?我算是延毕了。”
语气里没有很在乎。他不靠咒术高专这张文凭吃饭。
在学习不喜欢的东西,与延迟毕业的两个选项之间,他随性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也承担了后果。想到这点,伏黑惠觉得荒谬。
什么样的因,种出什么样的果。白辞这人,种下的种子,又会结出什么样扭曲的果实?
“……正常人会用孩子威胁父母吗?”他问。
“我们是咒术师,不是正常人。”白辞答得坦然,“咒术师这种人,只有疯与更疯的区别,早就失去了正常的资格。”
伏黑惠闭上了嘴。他明白白辞无须向自己解释。
“咦?”白辞倒诧异起来,“你居然不像他们喋喋不休地妄图我改正啊?”
伏黑惠看了他一眼,头又扭过去,“那没有用。”白辞的恶劣个性跟五条悟一脉相承,是他解决不了的大麻烦。
“哦”了一声,本打算喝完奶茶就撤的白辞,反而以手撑脸,仔细看了看这个后辈。然后,感慨道:“你跟那些人,不一样嘛。”
“因为身份长相能力的缘故,总会有人对我有莫名期待。有只见一面的男人告白,没说完我就让他滚了。很没有意义,你懂吧?”
“我不懂。”伏黑惠不予评价。若说懂,便是更深感受到白辞个性的恶劣。
“表白蛮肉麻的,什么‘你如初雪般纯洁’,什么‘你对我笑了一下,一定是喜欢我才这样’,更有‘你这辈子拿刀,便是在厨房,为我做饭的时候’之类的痴话。
“我直接了当地告诉他,我这辈子拿刀无数次,回回见血封喉。他就被吓得屁滚尿流。”
“那只是个普通人吧。前辈想要说什么。”伏黑惠说道。
他头偏过来,看着白辞了。
白辞捏着吸管搅动奶茶,看着他,耸了耸肩:“诸如此类的事,总是有的。那些人喜欢的是想象中的白辞,却要真实的我回应他们自己虚无的期待。”
不知怎地,白辞语气越是无谓,伏黑惠越是盯着他看得认真。
他突然对眼前的这个白辞前辈,有了探索的愿望。
“所以,前辈想要说明什么。”伏黑惠问。
白辞搅动着奶茶,出神地想了一会,墨蓝眼睛盯着某处沉思。奶茶店里,隔壁桌的两三女高中生不断往这边瞟,伏黑惠大概明白白辞的意思了。
白辞本身过于出众,从背景到长相,无不受到众人瞩目。所有的倾慕与期待,某种程度上,是诅咒,让眼前的人负荷着寻常人更多的东西。
“其实我想说,”白辞吸了一大口奶茶,“管他们去死,自己爽最重要。反正早晚幻灭。”
“……”
“前辈,难道不是该升华下主题?”伏黑惠木然道。
换来白辞大大的诧异。
“伏黑,我刚才便在升华主题——做自己。这是个多么高尚的人生命题!”
“哪怕人们因为幻灭而消沉,产生更多诅咒?”伏黑惠道。
人类负面的情感产生诅咒,诅咒产生鬼怪,而咒术师则是对付一切诅咒的职业。
“祓除好了。”白辞不以为意,“我很强。”
伏黑惠哑然。这种超凡的自信,跟五条老师真的是一个路子上的。
当夜。
伏黑惠在日记上写道:“那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本来我想这么说,但很庆幸,他不是。”
搁下笔,他看了眼搁在桌上的红色千纸鹤,带着不寻常的咒力气息。然后想起白辞的话:“这是吉冈优子的一段记忆,你看看吧,因为这是她存在的痕迹。”
最终,伏黑惠拆开了千纸鹤。
·
两日以后。
五条悟归来。伏黑惠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
“哟,是惠。”五条悟热情招手。伏黑惠一眼看出来,五条悟坐着的那张椅子是巴塞罗那椅,价格不菲。
办公桌上一水的奢侈品,从珠宝到手袋再到葡萄酒。以伏黑惠的眼力,只认出其中阿玛尼手表,古驰包,以及,一把疑似法拉利车钥匙的钥匙。
钥匙上贴着法拉利的标签,高高立起的黑色骏马。男孩子,总是对车子有点兴趣。
伏黑惠再次瞟了一眼,然后被自己老师无情重锤。
“不要指望我带意大利特产。”
“那这桌,是什么?”伏黑惠不解。
“锵锵,用来哄琉璃的礼物!想想看,我把整个意大利的奢侈品推到他面前,然后说:琉璃,你想要的,我这里都有。到时候,他会不会感动得无以复加,然后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琉璃是谁?伏黑惠有点疑惑。
从这种亲昵的语气,伏黑惠猜想是五条悟关系很好的人,或者很重要的人。
就目前来看,他猜测,这可能是白辞。也许是白辞的昵称之类。
但伏黑惠决定不问。他今天来,另有目的。
是为了白辞之前的事。想了想,伏黑惠决定匿名打码一下,再透露事情。
“五条老师,我有一个朋友遇到了麻烦。他有个女同学,关系很好,从友情方面,朋友很喜欢那个女同学。
“但是,那个女同学因为家庭的原因,被逼疯了。后来,我听说朋友去找女同学的家人,进行了复仇,甚至,用了点极端手段。”
在与白辞见面时,白辞并没有讲诉前因后果。他是那种做事无须向任何人解释的人。
但伏黑惠看了女孩吉冈优子的记忆,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他明白优子与白辞的友情,但是从整件事来看,还是不想白辞前辈陷入太深。
执念陷入太深,便只能获得各种痛苦的诅咒罢了。
五条悟语气沉稳:“他做了什么?”
“他……”伏黑惠感觉马甲要掉,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利用那家人的小孩子了。”
五条悟用手握住下巴,思考了一秒,问:“惠,你说的朋友,指的是白辞?”
“……嗯。”伏黑惠点头,没有否认。
五条悟竖起了大拇指,高兴道:“我就说嘛,你哪里会有朋友!”
“……”
伏黑惠觉得,五条悟跟白辞都是一种人,欠抽。但是,他都打不过。
“我会处理这件事的。”五条悟沉声道。
·
下午四点。
青森精神病院。
看望了吉冈优子,白辞走出大门,看到了路边立着的戴黑眼罩男人。
高个男人朝自己招了下手,“这不是我最喜欢的弟弟白辞吗。”
一瞬间,白辞只想转身回精神病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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