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曾经在吞食灵魂的战争中打斗,相逢,作战,又在友谊中彼此告别。”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
苏克鲁斯的刺剑又歪了。
他懊恼的皱着眉头,看了看手里的刺剑,又看了看面前身材高大的帕特里克。“苏克鲁斯,你的技艺并没有退后,这也不是你疏忽训练的缘故。”帕特里克对苏克鲁斯这么说,“是你手上的伤的原因,我敢断言;不用那么严苛的要求自己,苏克鲁斯,你已经尽力了。”
“足够努力了,已经尽力了,那是懦夫说的话。”苏克鲁斯努了努嘴,用力摇晃了一下他的脑袋,“来吧,帕特里克,我们再来一回合。”
“算了吧,苏克鲁斯,今天练得够多了,差不多就行了。”帕特里克伸了个懒腰,他原本高大的身材这样一来在苏克鲁斯的眼中好像成了神话中的巨人歌利亚。“我都说啦,别那么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咱们休息一会,这总不过分吧?我饿得慌,等不及要去厨房跟伙夫讨一碗热乎乎的菜肉浓汤,再来上那么一块涂了果酱或者奶酪的黑面包。你都不会饿吗,苏克鲁斯?”
“好吧,好吧,帕特里克。”苏克鲁斯摇了摇头,无奈的把手里那柄木质练习刺剑放回武器架子上,“走吧,我们去厨房,一起吃菜肉浓汤和面包。”
清河城的厨房位于堡垒的东侧,厨房很大,是一处分为两层的小堡垒,在战时甚至可以作为军事设施使用。这处场所在前任国王热罗当权的时期被彻底翻修过,增设了十一个大锅灶和十六个炉头,为城堡上下一千多居住者提供餐食。伺候马匹的下人、补强城墙和修理主塔的建筑工人、城堡里贵族的仆人、御林卫队和城堡主人们的餐点都不相同,需要区别准备。因为是王弟贴身护卫的缘故,苏克鲁斯能得到的餐点显然比起还在当文书的抄写员助手时要好,伙夫除了帮他和帕特里克盛了肉汤、拿来了涂抹着温热奶酪的黑面包之外还给他们额外多加了些熏獐肉干——那是前些时候国王带队外出进行秋季围猎时所获。端着他们的餐点,正打着哈欠,一副懒洋洋状态的帕特里克和苏克鲁斯穿越厨房的长廊,来到了厨房外侧的大棚子:那里在冬天来临之前一直都是户外的临时饭堂。
令苏克鲁斯感到讶异的是,在户外饭堂的木板桌上,他看到了穿着他那一身怪异扶桑铠甲的牧沢和腿上还用纱布包的鼓鼓囊囊的利亚姆。
“哟,来吃饭呢?”牧沢热情的招呼苏克鲁斯和帕特里克坐下,给他们让出了一部分的位置。他的面前摆着一壶喝了一半的麦芽酒,还有一碟不剩多少的熏鱼干以及两个苹果。
“咋不去冬泉镇酒馆呢?在这就喝上了。”帕特里克迫不及待的坐下,吸溜了一大口菜肉浓汤,打出一个长长的响嗝。
“嗐,别提这事了。”牧沢摆了摆手,“到现在酒馆窗户还在漏风,虽然修的七七八八了,但我上次去的时候那个老板娘盯着我看的眼神就好像我偷偷摸摸睡了她的小女儿那样,弄得我浑身不自在;还是等他们消了气以后再去吧,但总得有个喝酒的地方,这不就在这里喝上了。”
“啊,是这样啊。”帕特里克张开大嘴,咬下一块面包,一边嚼着一边含混不清的说,“上次那个摆渡人,查到他是来做什么了的吗?”
“摆渡人?”苏克鲁斯抹了一把还沾着肉汤的嘴,“那是什么东西?”
“嗐,这傻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利亚姆换了个坐姿,疼的他呲牙咧嘴。“你个还记得,那个被砍死的群岛人,胸口有纹着一只六芒的太阳?”
“记得。”
“那是个很出名的暗杀组织啊,还带有点黑帮性质。他们可以说是希罗最优秀的一帮杀手,只要舍得出钱,这帮人连国王都杀给你看。”利亚姆捡起一块熏鱼塞进嘴里,“他们的标志就是胸口有六芒太阳,纹在跟你的那只虎鸫差不多的位置。虽然也有些赶时髦的年轻人为了在朋友和小姑娘面前装大瓣儿蒜,也有样学样的在胸口纹上这么个太阳,但是显然我们找到的那个倒霉蛋不属此列,他是货真价实的摆渡人。”
“杀手来到清河城?”苏克鲁斯紧张的抬起了头,“他们要来杀谁?”
“那我可不知道了,死人的嘴里什么都撬不出来。”利亚姆耸了耸肩,“这几天城里那些大人物们也都活的好好的,说不定他们确实只是过路的旅人,要去别的地方杀别的人。不过这两天王都已经增设了卫兵的岗次,巡夜力度也加大了,剩下的事情就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了。”
“好吧。”苏克鲁斯点了点头,“谁能跟我多说说这个组织?我有点好奇,他们好像不是东奥弥尔的人。”
牧沢和利亚姆互相看了看,笑了起来。随后,牧沢告诉苏克鲁斯:“那是个总部在凤凰群岛的杀手组织,在大陆的最西边,和我们几乎在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他们信奉着和我们完全不相同的太阳神,坚信自己是为了信仰而战,暗杀生意赚来的钱很大一部分也用于传播他们的信仰。不过我认为他们只是一帮走火入魔的邪教徒,据说他们从小孩开始训练杀手,让他们吸食各种各样的恰特草药汁,让他们在幻境中把各种各样的教义牢牢记在脑子里,直到变成为了一个命令就可以义无反顾去送死的亡命之徒。”
“听起来真可怕。”苏克鲁斯震抖了一下。
“何止是可怕。”帕特里克耸了耸肩,“这个组织千年以来已经干掉了不计其数的贵族和要人。他们认钱不认人,只要钱给的到位,连自己的国王也不放过;话说回来,之前的国王热罗...”
“你他妈说话能不能注意着点。”牧沢在桌下踹了帕特里克一脚,“嘴上没个把门的?想害的我们几个一起掉脑袋吗?”
“噢。”帕特里克不满的摇了摇头,继续喝手里的肉汤。
牧沢告别了几名卫兵,起身从他的座位上离开。他穿越清河城的庭院甬道和漫长的、宛若迷宫一般的城堡走廊,去寻找他的主人伊萨克王弟。他当然不能让帕特里克光明正大的讨论前任国王的死因,因为那很有可能会为他们带来杀身大祸;但他同样也不愿多聊摆渡人的事情,知道的越多,卫兵们便会越好奇,这对牧沢而言没有用处。
因为那些摆渡人的金主正是牧沢自己。
东奥弥尔的王弟穿着他的白袍白甲,伫立在财政大臣居住的塔楼顶层,眺望着整个清河城,还有城外那片他所熟悉的山川和原野,就好像那些吟游诗人传唱过无数遍的伟大骑士那般。诸神无情,他不是东奥弥尔的国王,牧沢心想,坐在虎皮王座上的本不应该是那个杀人如麻的西德尼,而更应该是伊萨克。他固然是有缺点的,这些牧沢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了解这个自己打小就跟随着的东奥弥尔人,他性格沉稳内敛而缺乏锋芒,在需要他寸步不让的时候他往往会产生不合时宜的退缩心理,有时候还会过量饮酒,但他会是个好国王,至少比西德尼要好得多。
清河城的财政大臣居住的塔堡一般被称为“回音塔”——那不难理解,是因为那宛如迷宫一般的城堡长廊中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悬荡的缘故:人类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看门的狗吠,或者钱币碰撞时发出的哗啦啦的悦耳声音。不过自从西德尼上任以来,四任财政大臣中只有一位染疾而亡,两位因为和国王在财政管理方面起了冲突而被吊死在城墙上,剩下的最后一位便是王弟伊萨克·拉罗斯,摆渡人的真正雇主。
“还有那些摆渡人的消息么?”伊萨克听到了牧沢那穿着足袋和木屐特有的脚步声,回头直面自己的护卫队长,轻声询问这个面容刚毅的扶桑人,“已经过去五天了,不管是死是活,我们总得有点消息。”
“还没有消息。预定接头的老桉树那里除了三个被在树上吊死的倒霉蛋之外什么都没有,我们的人去了那里之后一无所获。”牧沢说,“他们在酒馆跟我打手势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有不对劲;虽然我拉了三个卫兵假装在喝酒暗中盯着试图保护他们,结果最后还是出了岔子。”
“那不是你的错,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伊萨克深吸一口东奥弥尔高原初冬的冷空气,转身往下看着城堡庭院和士兵们的训练场地。“我本来以为事情已经做得很保密,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东奥弥尔血徒帮又是谁雇来的?”
“我不知道,大人。”牧沢告诉他,“我也是通过之前在芬里尔的中间人联络到这帮摆渡人的...按理说,他们拿了钱,就不应该再走漏消息,摆渡人在业界的名声从古以来就一直很不错。只能是中间人那边出了问题。”
“你找的是谁当中间人?”伊萨克有些生气,他的金色卷发在风中展开时髦的波澜,黑色的眼瞳中折射着的目光仿佛要钉穿牧沢的灵魂。“我本以为这件事可以做的更靠谱一些。”
“是霍勒斯的公爵夫人,蕾娜塔·卡尼萨。”
“维吉尔的蕾娜塔?”伊萨克摇了摇头,“我与她交情还算深,战锤镇春季比武大会的时候虽然我没有拿到冠军,但却把象征亚军的绿宝石戒指作为礼物献给了她,她一直跟我关系不错,也不应当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他并非不知道贵族之间没有永恒的友谊和信任,那些从小就被耳濡目染灌输进脑子里的道理他都清楚;芬里尔帝国的帝都之内风云诡谲,政治斗争之残酷绝不亚于清河城一星半点,但他相信霍勒斯公爵夫人这个人。这个帝国北部的有力领主是一名在父亲去世之后以一介女流只身担当起霍勒斯公爵的爵位,并用令世人震怖的铁腕手段肃清了家族之内对公爵爵位有所宣称的亲戚以及领地内的叛乱,将帝国北部的广袤疆土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女人。
虽然残忍,虽然成熟,但维吉尔的蕾娜塔绝不是会出卖朋友的人,这一点伊萨克在亲手为她戴上戒指的时候就清楚,她的眼睛告诉伊萨克,她不会说谎,她言出必践。
“所以,关于暗杀的计划...”牧沢试探着问伊萨克。
“先放一放吧。”伊萨克摇了摇头,“洛瓦拉还有内政要务需要处理,我还需要时间去拉出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说回来,我觉得最近伊斯特万大师总是盯着我。”
“那个老妖精?”牧沢表情扭曲了一下,“听说他和沃伦那两个老x毛最喜欢玩弄年轻男孩子的**儿。莫不是他对东奥弥尔的王弟大人打起了主意?”
“再对自己的主君这么说话,我就让你体验一下东奥弥尔人的等级规矩。”伊萨克瞪了牧沢一眼,“我或许得小心一些,如果西德尼想要除掉我,以伊斯特万的本事成功率很大——只要他玩玩他的魔法把戏,我可能就会在今天夜里暴毙,谁知道他那颗闷在兜帽底下的油脑袋里想的都是些什么,闲的没事做的时候这帮炼金术师总喜欢窝在地下室玩儿火,而不是盯着贵族瞅。我总觉得,事情可能有哪里不对劲。”
“确实。”牧沢指出,他对伊斯特万这种在阴影中起舞的宫廷要人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在他的老家扶桑,暗地里玩阴谋诡计的人总是被人所不齿,这和擅于政治、外交的奥弥尔人不大一样。“你最近见过他了吗?”
“是的,见过几次,好几次。”伊萨克点点头,“在国王的宫廷中,碰见宫廷术士的机会总是不少;不过最近的几次都是在国王的浴池,我面谒他的时候,他总是搂着女伴和蜜酒,伊斯特万大师一直在他旁边,保证他的恰特草药汁不断供。”
“或许他在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死掉之前,会先因为吸食过量的恰特草药汁嗨死。”牧沢尖锐而毫不客气地指出,“在扶桑,吸食致幻剂和兴奋剂可是重罪;只要在身上带着两颗九叶草软糖,被抓到了就是个死。”
“但这是在东奥弥尔。”伊萨克说,“而他是国王。”
“那是你的国王,不是我的,伊萨克。”牧沢咳嗽了一声,“我对他可没有什么好感,他也不是我的封君。坐在那王位上的本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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