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纾目送方老太医回大病区,便转身去药房拿了药,让枝巴守着燕大老爷,自己去点炉子熬汤药。
火舌舔着砂锅,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燕纾屈膝坐在小木凳上,胡思乱想着,忽然想到了小叔叔方无忌。
奶奶至今还不知道小叔叔没在城里安济坊,虽然从不在她面前提起小叔叔,却不代表老人家心里不惦记牵挂幺儿。
方无忌离开父亲,只身逆行到五里庙协助救疫,在那边到底如何?
此时的五里庙,夜风正寒索。
方无忌毫无睡意,圪蹴在破庙檐角下的火堆旁,边烤火边思量这几日的亲历。城外安置点的情形比城里更坏几分,几乎都是重症不治的患者送到这里来,等死或等死后统一焚烧处置的。这些事情依赖的是王大人派来的军士在强硬执行,他多年习就的那些医术在这里对于救治人命并没有用武之地,更多地需要他做一些迎来送往过程中的消杀防护工作,以保护军士们和其他健康的幸存者。
但是,这些事并非不重要,恰恰相反,方无忌一丝不苟地对待着,每天跑前跑后,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这次刚来莀州就与父亲分开,父亲对他的选择也是默许的。生在医家,长在医家,迎疫而上,责无旁贷。不能说因为他是首席医官的儿子就不舍得放行。不过,方无忌想到父亲临行前对自己说的悄悄话,嘴角勾起了一个微笑的弧度。
父亲说:“耀儿,为父调配的方药已接近对症治愈,你尽可按自己的心意去做事。万一染上疫病就赶紧回城,只要别耽误太久,我可保你不死。”
父亲的话风还是那样直白且惊人,但这确实是对他最好的一种支持和鼓励。而且,这也意味着,更多的患者有救了,日后五里庙这边的压力也会越来越缓解。
此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来到了方无忌的身边。那人见他心思游移,也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站着,怕惊扰到他。
终于,方无忌回过神来,发现了那熟悉的一袭白衣。“申医官,您怎么还没休息?”
“你不是也没休息么?”身着安济坊医官标准制服的申士明回应了一句,对着方无忌笑了笑。“医者自己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年轻人,虽百无禁忌,却须忌用力过猛。”
方无忌闻言一怔,“多谢申医官关心提点,我会注意的……”
申医官目光如炬,“你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不瞒申医官,学生连日来协助将士们善后罹难者尸身,发觉有一处不妥。”方无忌本待要明日与申医官报告,此时说也好。“目前,焚烧填埋的位置是在五里庙西三里地的义庄乱葬岗,既没有与普通人的墓地间隔开,填埋的深度很难下降,整体上也还是距离城区有些近了。学生曾在前朝的医书上看过,疫病后埋尸点经过几十年后又引发新一轮疫病的案例。因此,不可不重新选择填埋地,以防备后续可能有更多数量的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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