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寒牢牢锁定驾驶座的方向,他在等一个回答。
楼远归撑着方向盘,远处被车前灯照亮的浮尘悠悠飞舞,并未沉默良久:“对。”
“我能知道吗?”
“告诉你也无妨,”楼远归收回视线,非常平静,“我在温网大满贯决赛之前,被人打断了手脚。”
“什么!”
姬寒瞳孔剧震:“怎么会?不是国际赛事吗?为什么还会有人干这种事情!”
楼远归:“那是十多年前,何况,那天车子出了点问题,到更衣……室的时候,就只有我一个人。”
不难想象,因为时间紧迫急着进入球场,所以被人钻了空子,还是在那样的场合……
“是谁干的?最后有没有受到惩罚?”
“没有证据,监控损坏。”楼远归摇了摇头。
“淦!”姬寒一拳捶在椅背,“难道就这么让凶手逍遥法外?这么多年怎么也有点线索才对!”
楼远归张了张嘴,临了将到嘴的话又咽回去。
姬寒垂着头没有留意:“你就这样放弃了?如果不是太严重的伤势……”
“消沉过一段时间,过后再去想,也没有太想回到球场的冲动。”
楼远归盯着自己的指尖,那儿正在方向盘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异响。
姬寒想到什么:“是不是因为Marina?她不同意?”
“以前有,因为比赛的事我跟她吵过很多次,甚至差点决裂,那件事情之后她再没有说过一次反对的话。”
“原来如此……”
原来托马是这个意思。
姬寒一直以为是因为楼远归不够勇敢,是为了所谓的责任妥协放弃,没想到恰恰相反。
楼远归当年定然非常激烈的抗争过,所以现在Marina才能非常开明。
与其说开明,不如说妥协和心疼。
但是又有一点说不通,一个深爱网球不惜和母亲决裂的人,态度意志一定非常坚定。
最后却因为一顿突如其来的皮肉伤害一蹶不振,这不符合常理。
最起码,也要有所报复才对。
以姬寒对楼远归的了解,他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想要的东西一定会拿到手,如果拿不到,就会另想办法。
同理,如果他想害一个人,也绝不会轻易罢休。
可是楼远归的态度又很诚恳,姬寒丝毫没有怀疑的理由,他也想不到事到如今,楼远归还不说实话的原因。
姬寒自认为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们两个人不说真成了亲兄弟,但至少是可以相互信赖的朋友。
“朋友?”
这个词太陌生了……
“你说什么?”
楼远归听见他的嘀嘀咕咕。
“没什么,我是说,”姬寒回神,“那个什么林敞,他不是你朋友吗?”
“对,怎么了?”
“你上次说他退役是因为你?我想知道他又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事都说了,对林敞楼远归更没有隐瞒的意思:“我因伤退赛之后,又进行了一场半决赛,最终是他拿到决赛的另一个名额。”
“也就是说,是他接替你打完了最后一场比赛?”
“没错,”楼远归点头,“他赢了,但是赛后腰伤复发,没多久也退役。”
玩竞技运动的职业运动员,多多少少都有些伤在身。
带伤上场,对于自己的极限,每个运动员都应该很清楚。
林敞给姬寒的印象,不是个冲动好强的人。
这个冠军,多多少少有报复的成分,或者,单纯是为了报复。
这样一来,那个手段肮脏的嫌疑犯似乎已经明晰。
“既然你们曾经关系这么好,后来又怎么这么久没见?”姬寒问。
“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时间太快了。”
感慨结束楼远归深吸了口气,再次启动引擎:“还有其他问题吗?没有就回家了。”
“还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你对网球,还有希望吗?”姬寒一字一顿。
楼远归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
片刻后对上姬寒的灼灼凤眸,也是一字一顿:“我对你,还有希望。”
低沉暗哑的轰鸣声席卷脑海,姬寒分不清那究竟是汽车的马达,还是自己灵海的鸣奏。
楼远归的眼神太烫,他没有扛多久:“说你的事儿呢,扯我干什么?”
“你很有天分,”汽车再次开动,“那天林敞拿着你和魏行比赛的视频过来找我,我就知道。”
“!”姬寒又惊了,“他还干过这种事儿?”
说罢应该是想到上次两人在船上的鬼鬼祟祟,姬寒反应过来:“我就说怎么我一出现你俩就不看了……”
“姬寒,我在夸你。”楼远归强调。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姬寒抬手扇了两下颇有点不以为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我还是放不下网球,”楼远归忽然道,“那天你对林敞那股不服输的挑衅,让我感到……很熟悉。”
“你该不会想说……你从我身上看到了你自己的影子吧?”姬寒不确定。
“也许吧。”
话题到此似乎迎来终结,楼远归专心开起车,没有再说话。
然而越是沉默姬寒心里便越是煎熬。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从哪儿开始呢?他能做些什么?
等等!
安全带上不安抠动的指甲骤然凝住,他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替你打,我去替你把该拿的满贯全都拿回来!”
然而楼远归却并不如姬寒想象中开心,反而有些无奈:“没有必要,你是你我是我,你活得再像我也不可能是我。”
不等姬寒有所反应,他又道,“好了,今天聊得够多了,回去早点……”
姬寒打断:“那我自己打,我要打职业!”
他没有开玩笑,如果说之前一直是被林敞推着走的话,那现在他可以很肯定——
他要打职业网球,不是因为谁的赌约,没有人逼迫。
在修罗万界放浪为祸不知道多少个节点之后,姬寒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欲望想要一个东西。
他要在网坛折腾点什么东西出来,至少是死后百年依然有人会提起的程度!
去他妈的别人的故事!
他姬寒在哪儿都是聚光灯的焦点,让他做配,也要看所谓头顶光环的主角配不配!
“我要打职业,我要一年之内拿下全满贯!”
姬寒又说了一遍,他太沸腾了,他实在忍不住。
楼远归因为他突如其来的热血惊愕了一瞬,误触到喇叭后汽车发出刺耳的鸣笛。
“你不要冲动,这不是个小决定。”
“我没有冲动,我是认真的,”为了说服楼远归,姬寒换了个姿势,“我明天就回深城,去找林敞,申请进入青训营。我要,我决定了。”
“或许你可以等睡一觉起来再考虑这个事。”姬寒态度越坚决,楼远归越不信。
“信不信随你,反正我会证明给你看,就从青联赛冠军开始。”
姬寒目标明确,“我有一个不成熟的请求,我在奖台上捧起冠军奖杯的时候,要看见你坐在看台上。”
楼远归抽空瞥了姬寒一眼,应该是因为他认真的神情有所动摇,不再质疑:“好,我答应你。”
只要姬寒不是玩笑,那他也会信守承诺。
至于究竟能不能看到姬寒所说的这一幕,全看明天起床之后他还记不记得今天做出的决定了。
第二天一早,姬寒在早餐结束后向大家宣布了自己的最终决定:
“我已经买好回去的飞机票,中午之前就走。”
Marina上一秒还在往面包片上抹奶酪,下一秒脸上就被惊愕霸占,很快愤怒也出现:
“怎么了亲爱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什么什么!一大早上的怎么就说这种话?我今天还给你们安排了海钓的项目,Patrick最喜欢这个!”
从厨房出来的托马也听见,激动得快走过来。
只有楼远归淡定地擦了擦嘴,平静道:“已经决定了?”
“决定了。”
“那回去吧,我跟你一起。”
“Patrick怎么连你也……”
楼远归负责解释:“还有很重要的事在深城等着我们去做,抱歉Marina,我们必须得走了。”
Marina闻言双眸微睁,看着楼远归呐呐半晌没有说话。
托马很快也看出不对:“哦我的上帝,真是不服老不行,我竟然出现了幻听……”
“不是……这是真的,”Marina开口便藏不住哽咽,他抱着楼远归的脸注视了很久,一边流泪一边摇头,“Patrick,我的小王子终于回来了……”
她接着又说了不少法语,姬寒虽然听不懂,但辨出她说的是同一句并不难。
楼远归一直在安抚Marina,轻拍着她的背替她擦去眼泪。
等到Marina稍稍平静,她又来和姬寒告别:“谢谢你姬寒,你可真是我的小天使,敦德永远是你的家。”
和刚来的时候一样,姬寒再一次被Marina亲懵了:“不是,等等……”
“答应我,明年6月一定要再来,那时候无花果成熟了,杏子桑葚应有尽有,酒窖里的东西看上什么都可以当场打开,我还会亲自带你去夏朗德的品酒大会……答应我,一定要来……”
她眼底的怜爱和感激情真意切,姬寒被这番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点不好意思:“哎呀我知道了……
有空就会来嘛,眼界还没开完当然会来,要不然托马的功课岂不是浪费了?”
托马就站在一旁,他的眼尾微微有些湿润,但脸上的骄傲丝毫不减:“当然,你还差得远。”
走的时候依然是乘坐来时的直升机,坐在窗边看着地面逐渐远离的Marina和托马,姬寒意外生出一阵难以言说的复杂。
短短几天的相处,他竟然能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产生类似家的归属。
趁着眼睛酸涩之前赶紧收回视线,姬寒觉得自己自从来到这个故事,就变得感性得不像他自己。
“记住Marina说的话,你随时可以回来。”
楼远归坐在他对面,临近半开的舱门。
“嗯,我知道自己要什么,现在,先去找林敞。”
而远在深城的林敞此时也在念叨姬寒:
“妈的这臭小子,心狠还是他心狠,招呼不打一声就跑了!”
“楼远归这个共犯!包庇护短毫无底线!你们俩有本事这辈子再不出现在我面前!”
“否则看一次打一次!”
这种话训练场的各位校网队员都不陌生,因为林敞一天至少要念十次。
直到今日份的训练结束,回去的路上林敞抽着烟还在念念有词。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林敞刚出电梯正要掏钥匙,猝不及防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鬼影吓到离地。
下一眼认出影子究竟是什么东西,林敞厉声大喝:
“我靠!姬寒!”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