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赴荆棘》第44章 神塔劫

    爆炸的一瞬间，尉道渊只觉得心头剧颤，他拔腿冲向神鼓塔，奋力推开逆向的人流。塔底围绕着一圈高高的花车，他纵身越过，又扯开塔柱之间拉的帷幔，钻进塔下。
    抬头望去，神鼓塔最底层已被炸出一个大洞，几块木板摇摇欲坠。上方浓烟滚滚，不时掉落木块和火花。尉道渊用手挡住炽热的气流，眯眼看去，浓烟遮挡了视线，看不到姚锦之的身影。他又大喊了几声，也没有回应。
    尉道渊不用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姚锦之就在上面，惊恐的气息是那么明显，已经是惊慌失措了。那人一定吓坏了吧，必须尽快到他身边。尉道渊想着，四下看去。
    地板上掉落着一个黑色帷帽，尉道渊心里一紧。旁边还有几截木梯，原先应该是通过□□爬上去的，可现在□□损坏，也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这样的高度根本没有办法凭空跳上去。
    这里走不通！
    尉道渊果断翻身出塔，想从外侧借着那些彩车蹬上去。可他脚才刚踩上车架，头顶又是一声剧烈的爆炸，大鼓与木板碎片哗啦啦落下，尉道渊忙低头躲避。再抬头时却是傻眼了。
    塔身最底下一层已经不见了，这整层都被炸得稀碎。剩下的木梁燃起烈火，火焰夹着黑烟，已将第二层的大鼓点燃了。这下从外侧也上不去了。
    姚锦之还是不见踪影。尉道渊心急如焚。如果火势继续蔓延，姚锦之只能往上躲避，可是越往上就越难下来。若是塔身倒塌，就更加危险了！
    秋季天干物燥，塔身的木头和装饰的绸布都一点就着。火苗仗着风势迅速窜到了第三层！
    该如何是好！
    第四层！别慌！一定有办法的！尉道渊心里默念，强自镇定，一边四下扫视。
    忽然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原来大部分人已躲到安全的地方围观，此时像是看到了什么，纷纷指着塔上。
    尉道渊抬头看去，眼睛一亮，心跟着揪紧了。
    在二十多丈高的最上层，金钟之下探出一个人影。那身影看穿着像是个女子，脸上被烟火熏黑了大半，发冠歪斜，十分狼狈。若不是尉道渊心里有感应，他都快认不出这是永昌第一的美人了。
    方才马匹受惊，刚被人群冲开时，姚锦之其实并不担心，他知道尉道渊马上就会来找他。可是在人堆里推搡间，腰背上重重挨了几下，立时动弹不得。几只手架着他，不着痕迹地随着人群涌入广场，钻进神鼓塔里。
    一进入塔里，外面有帷幔和彩车挡着，就再没人能看到他们。姚锦之这才看清，劫走他的是三个高大的男子。虽然三人都一副永昌人打扮，半张脸也裹得严严实实，但从露出的深邃眉眼，仍能看出都是胡人。
    其中一人解了姚锦之的穴道，另一人拔出尖刀，指着塔下的楼梯，用蹩脚的永昌话叫姚锦之爬上去。
    姚锦之压下不安，在那人不断催促中爬上高塔的第一层。刚把头探出地板，他就呆住了。
    地板正中是一大堆布口袋，大小不等，颜色不一，从布袋底下伸出几根长长的粗麻线，散发着浓重的臭味。姚锦之没有闻过这味道，但常看话本，他猜到了这是什么，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里堆的全是□□！
    腰上抵刀的手加重了力气，那胡人咒骂着催他快爬，似乎十分急躁。姚锦之只好加快动作爬上层板。
    等几人全都爬上来，一个胡人跑去检查那堆口袋，另两人把姚锦之牢牢绑在了塔正中的柱子上。绑完了，拿刀那人冷笑一声粗鲁地一把扯下姚锦之的帷帽。但随即他便愣住了，惊讶地张开了嘴。
    姚锦之也吓了一跳。这胡人面相好生奇怪。可明明半张脸都被裹头遮住了，只能看到两只眼睛。
    没等他看出怪在哪里，另外两人已经爬下楼梯，低声催促。那人忙用一块布堵住姚锦之的嘴，转身从□□爬了下去。走之前，他打燃火镰，点着了聚在一起的引信头。
    从引信被点燃起，姚锦之就知道等会会发生什么了。外面的喧哗在渐渐退去。身边火星的滋滋声尤为刺耳。姚锦之欲哭无泪。
    你们炸塔就炸塔，绑我干什么呀！上次被绑是寻仇，这次的胡人又算怎么回事啊！！！
    他心里大喊着一边拼了命得扭动双手，还好那些人绑得匆忙，当他的手腕快要挣破皮的时候，终于松脱了一些。可是还不够让他的手挣脱出来。
    外面已经安静了下来，姚锦之死死瞪着越烧越短的那条引信，狠命挣动，恨不得手都不要了。
    再一点！再一点就出来了！手指被勒得变形，骨头仿佛要断了，终于！
    “咣！”
    “啊——！”
    第一下钲钹声响起时，姚锦之大喊一声，总算从麻绳缝隙里抽出了一只涨红的手，手背蹭破了一层皮，小指也抽筋了，怪异地扭曲着，疼得他直抖。
    而此时引信也即将烧到尽头。
    爬□□下去肯定来不及了，姚锦之几乎是下意识得攀上了身旁的□□，手忙脚乱地爬上了第二层。一条腿刚踩上楼板，下方已是惊天动地一声巨响。他被掀出去好远，重重砸在塔边。幸亏四周有大鼓挡着，才没摔下塔去。
    黑烟立刻涌了上来，姚锦之被烟雾呛得喘不过气来，忍着耳中轰鸣跌跌撞撞爬起来，一抬脚便踩到了断裂的地板，差点又掉了下去。
    这一层也待不得了，姚锦之喘着粗气继续向上爬，爬到一半又是一声爆炸，差点没把他从□□上震下来。手忙脚乱上到第三层，再往下看时，饶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熊熊烈火顺着装饰的彩绸蹿了起来，连粗大的木梁也被烧得噼啪作响。热气扑面而来，这下除了往上爬再没有别的办法。至于上去了怎么下来，他已顾不得了。
    姚锦之拼了命得踏着木梯向上，一层又一层，直到忽然一阵强风吹散了他的发，眼前一片金光。
    他已经爬到了最顶层的尖角楼内。巨大的金钟悬挂在钟架上，近看比他人还高。角楼内空间狭小，四周只有低矮的栏杆围着，只有装饰的作用，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姚锦之从那栏杆边往下一看，顿时头晕腿发软。
    底下简直如万丈深渊，而那深渊里紧追而上的是一片火海与浓烟。他再也不敢看了，连站着也不敢，退回角楼里挨着钟架滑坐在地。
    要死在这里了吗？他望着天空想。头顶的天空被表演用的绳索划出了六棱星形状，可是那距离他根本不可能够得到。
    再这样下去，不是烧死就是摔死。他快要绝望了。
    神啊！谁来救救我！我不想死！
    突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身爬到了另一侧栏杆旁，往下探出头去。
    底下一片混乱中，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少年。尉道渊站在花车边上，也在抬头看他。
    姚锦之讶然。这种感觉就是所谓的感应吗？可是就算感应到了又能怎么样呢，除非长出翅膀，在这百尺高空任谁也救不了，逃不脱。
    他无力地扶住栏杆，眼泪止不住地涌了上来。泪光中那少年似乎在晃动。姚锦之眨了眨眼。
    才看清尉道渊正朝他拼命挥手，似乎是让他躲开。
    他想做什么？
    姚锦之胡乱抹掉泪水，再看时，花车边上已没有人了。
    心里一瞬间就空了，他仓惶寻找，突然塔身抖了一下，只听几声闷响，下面几层的木板被烧得断裂开来，几面大鼓也跌落下去。砸在下方引起围观人群一阵骚动。姚锦之吓得不敢再看，赶忙缩回钟架旁。
    他又从中间地板洞中往下看，火苗已窜上了下面的木梯，脚下木坂发烫，四周都是木材不堪重负的噼啪声，整座神鼓塔已是摇摇欲坠。
    想什么呢！他怎么可能上得来！
    又一股火焰腾起，姚锦之吓得缩回头。纵是神兵天降也救不了了。绝望间，他惶惶四顾，眼神已近乎空洞。
    这时塔下已有好些官差指挥杂役，一桶一桶地往塔上泼水，可是最多将下层着了火的帷幔和彩车扑灭，上面鼓架处是无论如何也救不到。四周一片混乱嘈杂，指挥的，拎水的，搬彩车的，争相呼喝奔走。
    神鼓塔大半被火焰包裹，只剩最顶上几层还未沦陷。应神广场火光冲天，浓烟蔽日。
    尉道渊亦是心如火焚，他眼光四下扫了几遍，估量了一下各处距离，心里便有了计策。
    “快走开，别在这碍事！”一名官差见他还留在场中，过来驱赶。尉道渊也不搭理，只从地上捡起了一副弓箭，将前端红泥拔下，连退数步直到广场边上。
    他弯弓搭箭，屏息凝神，对准塔顶。然而浓烟时不时遮挡视线，他根本无法瞄准目标。
    围观的人群也注意到他不寻常的举动，议论纷纷。
    “尉道渊你干什么呢！你不是很能嘛！快去救他啊！”蒋庆良也看到了姚锦之，吓了一跳，忙带了一帮人赶过来，他想救人却没有办法，只能在一边大呼小叫。
    尉道渊却如入定一般毫不理会。他双目圆睁，目光如炬射向塔顶。
    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额上汗珠一滴滴滚落，甚至落入眼中他也一眨不眨。尉道渊心跳如鼓，握弓的手臂都用力得筋脉鼓出。
    正在此时，一阵强风吹散浓烟，他目光一亮，当机立断，弦声响处，羽箭直射向塔顶，准准地穿过钟架上的圆镜。
    只听“噹”一声翠响。一瞬间，七彩锦帛如瀑布般从天而降，从塔顶直坠向地面，又在火势与大风中鼓动翻腾。几乎同时，钟声隆隆，响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