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与千寻之再夏》第21章 第五章 木签少年（三）

    一会的功夫千寻就回来了：“打扰了。”她推开了待客室的门走进屋来，将一碟精致的和式点心放在神宫司空面前的桌案上。她往小茶盅里斟满了一杯茶，然后满意地看着自己点心的摆盘粲然一笑——即使隔着面纱，神宫司空也觉察出了女孩眼里的笑意——果然，她还是和那时候一样是个随遇而安，十分有胆魄的女孩……
    六年前，也是在汤屋，神宫司空第一次看到了那个傻乎乎的包子脸女孩。虽然神宫司空并不是汤屋的常客，但他也不难看出那日汤屋里人心惶惶，不同寻常的氛围。
    “那个客人真可怕，都已经吃掉我们好几个人了……”经过汤池的时候，神宫司空听到一个汤女压低了声音对一个蝾螈精说道——她脸上的恐惧是再花枝招展的艳抹浓妆都无法遮得住的。
    “什么客人啊……我听说，他是妖怪无脸男呢！”蝾螈精的眼睛也奇怪夸张地眦着，瞳孔因为害怕而微微缩紧，着实是比平时看上去更加难看。
    “啊？！无脸男？！那岂不是连汤婆婆也……”旁的一个一直在竖着耳朵听他们对话的汤女再也无心继续打扫——她已经擦了那块地板很久了——她于是索性丢下笤帚插嘴道：“我听说啊，那妖怪的来历无人知晓，一向独来独往还行踪诡秘。就连汤婆婆也对他束手无策呢……”
    “你们听说了吗！”就在他们说话的当，一名后厨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汤婆婆在到处找小千呢！说是让小千去伺候那个无脸男。”
    “什么？小千？！你说那个长得跟豆芽菜似的的人类小女孩？！”方才说话的蝾螈精听了这话顿时因为惊讶而露出了比刚才更加夸张和丑陋的表情，“那个小丫头瘦小羸弱得我都不乐意吃，让她那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没用的小姑娘上无脸男那妖怪那里去不是白白送死吗？”
    “诶呀你懂什么，”旁边的女鬼的脸上倒是登时挂上了一幅八卦的表情，“我听说啊，这位‘好客人’对小千可是十分不一般呐。”
    “怎么个不同嘞？”蝾螈精依旧不解。旁边的另外几个汤女倒是会意地捂嘴咯咯地笑成了一片。
    汤女们索性不再理睬蝾螈精，自顾自地接续着说了下去：“可不是，你们还记得河神大人来做客的那次吧，我隔壁宿舍的姐妹听当时在浴室那里打扫的姐姐说的，说是看见无脸男送了小千好多新的药浴牌呢！”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汤婆婆好像为这事儿还挺生气来着，事后狠狠地将总管给训斥了一通呢。说起来，总管大人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偷拿牌子的小偷究竟是谁吧……”几个女鬼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
    旁边的蝾螈精听得越发地云里雾里的：“嘛，就算是这样，小千的处境也很危险啊……”
    “怕什么，不是还有白先生嘛。”汤女又道。除了蝾螈精之外的女鬼们一个个都捂着嘴又乐呵了起来。
    “啊呀，”蝾螈精却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随即惊呼了一声道，“我听说白先生这次回来好像伤得很重啊……”
    几个汤女闻言也都止住了笑声，一个个赶忙凑过来：“啊，是怎么回事？”
    “具体的情况倒还真没听说，只听说锅炉房外的灵魂们看见白先生浑身是血地从能够通到天居的通风管道里直直地掉下来了——说是还带着小千一起呢。看白先生那样子，杀红了眼睛一般，却好像只剩了一口气了的样子……”
    “啊，这么说小千这会儿应该在锅炉室吧？”方才慌慌张张跑进来的小厮忙问道。
    “嘛，应该吧……”蝾螈精有些漫不经心地答道。几个汤女的脸上也挂起了充满了担忧的凝重表情。
    “那我赶紧去锅炉室看看，或许玲会知道。汤婆婆那边催得紧呢。”说着，他就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人类么……有趣。
    一直在旁听着他们对话的神宫司空对这个被称为小千的人类女孩产生了一丝兴趣。这个女孩不仅能降伏无脸男那样的妖怪还和白龙走得很近。汤屋乱作一锅粥的危急关头，连汤婆婆那样处事不惊的魔女都第一时间想到拉她来做挡箭牌。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类女孩……还真是想知道呢……神宫司空于是从汤池中站起身来。他用柔软的毛巾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披上了汤屋给贵客准备的高级材质制成的浴衣，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汤池屋。那件浴衣的领口很低，神宫司空结实的胸膛上还挂着没有被完全拭去的晶莹水珠，几个汤女看到了如此光景都不禁用扇子挡住红了的脸。刚才在那里嚼舌根子的汤女和蝾螈精们见了神宫司空都忙上前道：“神宫司大人，贵安。今日的药汤喝水温可还合神宫司大人的意呢？”
    神宫司空并没有回答，而是径自道：“那个小千……我是说，听说汤屋今日来了位不好对付的妖怪？”
    “可不是嘛。”蝾螈精满脸愁容地道，“这下怕是连汤婆婆都没办法了呢。”
    “你引路，不妨带我去会会他。”神宫司空招呼蝾螈精道。
    “啊呀，神宫司大人肯出手的话那真是太好不过了！”蝾螈精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像见了活菩萨一样立马笑逐言开道，“我这就带您去汤婆婆那里，请走这边（どうぞ）。”蝾螈精自觉碰上了救星。神宫司家的实力神隐世界人尽皆知，神宫司空虽不常在汤屋这种地方露面，但还真就碰巧是今天来了还刚好撞上汤屋有难。听说这位神宫寺空君的能力不在白先生之下，还有神宫司家的其他大人们的扶持，此人绝对是不容小觑的。
    “不用了，直接带我过去吧。”神宫司空道。
    然而神宫司空还是晚到了一步。他跟着蝾螈精走上楼梯的时候刚巧瞧见暴走的无脸男吐了刚准备要施法制止他的汤婆婆一脸。看到汤婆婆如此尴尬的光景，蝾螈精不禁石化了一般愣在原地。而神宫司空的目光却落在了那个穿着粉色的狩衣一闪而过的娇小的身影上。那个小身影移动的速度快得令人惊讶，她哒哒哒地踩着汤屋的木质地板向前一个劲地飞奔，小小的身躯里像是迸发着某种力量。汤屋众人，上到神明下到汤女小厮都十分有默契地给她让道。身后一路追着她的妖怪无脸男一脸的凶神恶煞，所到之处留下的呕吐物刺鼻的恶臭令人作呕。然而那个小小的人类女孩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畏惧，她越跑越快，一直将无脸男引出了汤屋。
    汤屋这个充满了欲望的地方会让人变坏——神宫司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无脸男本是个没什么坏心的妖怪，却因为在这里呆得久了而变得面目全非。都说人类最贪婪，河川主人被人类硬是污染成腐烂神的事情在神隐世界里也是被传开了的。这样的一个瘦瘦小小的人类女孩在汤屋这种地方竟然还能保留着坚毅和纯粹实属不易。神宫司空勾了勾唇角——这个女孩真的是越发的有趣——她不怕吗？神宫司空的心里写满了疑问。在这样一个对她而言陌生又可怕的世界里独自生存，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她呢？神宫司空百思不得其解。他于是不再理会依然僵在原地的蝾螈精，从汤屋一间雅间的露台上一跃而下，化身为一条青黑色的龙，径直往汤屋屋顶的至高点飞去……
    少年的眼眸是灼灼燃烧的火焰一般的颜色，他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的深蓝色浴衣里灌满了风。天已经快要黑了，站在汤屋的屋顶上刚好能看到远方蔚蓝色的海面尽头处淡淡的白日还没有落下去，云层里的月亮就已经露出了一个尖尖的角，与太阳遥遥相望，日月同天，熠熠生辉。平静的海面上一个小小的木桶里是一高一矮两个姑娘的身影，浪花里还有一个摇摇摆摆的孤寂的黑影一路尾随着他们。站台不远了，电车正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小千……”少年默默地念出了那个名字，“我记住了……”他的声音一出口就很快地融化在了风里。
    少年站在那里一直目送着她轻快地跳上了那辆电车，身后还跟着一鼠一蝇一影。
    “嘛，后会有期了小千。”少年喃喃道。
    没有人留意到一到金色的光闪过之后，一条青黑色的龙跃然而上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