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一片夜空下失眠的从来都不会只有一个人。一个清朗俊逸,身穿蓝色狩衣的少年戴着妖怪的面具独自一人倚靠着男性员工宿舍门外的栏杆,他的身子微微向前探着,用力抓着栏杆的手指已然泛白。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森川彻温和宽厚的外表之下,骨子里暗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他一向是学校里最为优秀的一个,再加上家中父母对他寄予厚望,他的性子里自然有一种傲气与自信。他用阳光的笑容面对世界,隐藏着他的孤独,痛苦,甚至是乖张。直到遇到了她……
她的优秀和他旗鼓相当,然而令他出乎意料的是,她向来给自己和他人都留有足以立足的一席余地。这是她并没有全力以赴的表现吗?他后来才得以明白,其实不然……千寻是个温柔的女孩——温柔得可以丝毫不露锋芒。森川彻自知自己是个十分自信的人——他总是一步步地完成自己亦或是父亲制定的各项目标——简单来说,他一直都是一个目标很明确的人。可是千寻不然,她的眼睛仿佛总是在看着远方缥缈的某处,她似乎一直都在追寻着一个未知的不确定的目标。令森川彻惊讶的是,为了那样一个目标,她似乎可以全力以赴;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她似乎从不计较输赢。刚开始的时候,森川彻只是作为同学注视着她,他渐渐习惯了静静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时间久了,待他发现时,她仿佛已经被刻进了他的心里再也无法轻易被抹去。
人活在世上究竟应该要追求些什么呢……千寻曾不止一次刺激着森川彻思考关于这一问题的答案。他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真的是对的吗?他从小到大拼尽了全力究竟在追求着什么呢?森川彻为什么而存在?他仿佛觉得从戴上汤婆婆处得来的妖怪面具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和“自己”这个概念之间的边界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他是谁?森川彻吗?可是他明明已经被冠以了一个新的名字——刃。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的黑暗。在这个像极了异空间结界的黑色空间里,他的面前只有一面巨大无比的镜子。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人戴着妖怪的面具,仿佛快要被面具的妖怪外表所吞噬;他看不清自己本来的面目,又或者那面孔早已经面目全非。是先残缺还是先打破完整——是被什么撕碎了自己还是自己根本就没有真正地完整过——他渐渐有些看不清了。森川彻虽然心急于带千寻离开这个仿佛危机重重的神隐世界,但是他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却不断地重复着让他再等等——就仿佛只要多停留一阵一切答案便自会浮出水面一般。
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某一瞬间,森川彻的脑海里忽然毫无征兆地一闪而过一个画面——神木高耸,四月的樱花如雨纷飞,年幼的他坐在京都平野神社的庭院石阶上。原本只是在百无聊赖当中一边打发时光一边等候家里来神社参拜的大人,森川彻在扔着碎石子玩的时候却不小心失手砸到了一个来人。或者准确来说,那人或许并非是个人——不过对于当时只有三四岁的森川彻而言,他遇到的究竟是为何物其实并不重要。很多孩子在年幼的时候都有遇上或者是看到妖怪的经历,黑暗的房间、阴森的灌木,当孩子们感觉到一阵阴风吹过本能地瞪大眼睛回头寻找的时候那便是了——妖怪神鬼们本就是无处不在,只不过人越长大越会逐渐丢失那一份与生俱来的敏感与聪慧罢了。见到异于人类的其他生物时,年纪小的孩子可能会觉得害怕,当然也不乏于很多时候他们会出于好奇只是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盯着妖怪们看。森川彻大概就属于后者。
森川彻砸到的是一个身穿男性麻布浴衣的猿猴一般的小孩。它虽然穿着男子的衣裳,于腰间上却是束了一根女式和服丸带,再加上它长得本就十分奇怪,所以叫人根本看不出性别。那件衣服对于它而言着实是太大了,松松垮垮地包裹在身上,皱巴巴地被揉作一团。它的长相也与普通的人类小孩大不相同。它长着与神社里神木下石头上的青苔一般颜色的皮肤,戴着一顶圆形的浅绿色荷叶边草帽,两只眼睛漆黑溜圆,就像是两颗桂圆子一般,除此之外,它还长着一张扁平如同鸭子的嘴。森川彻方才踢出去的碎石子刚好砸在它的头上。它被砸了之后打了个激灵,然后便用狡黠中透着一丝呆傻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坐在石阶上的森川彻;而森川彻也抬头望着它。他们就像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互相对望着一样——说是简单的对望,在他们“儿童”的世界里,可能也有小小的对峙情绪悄然萌发也说不定。那个猿猴一样的小孩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它就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森川彻的眼睛,就好像它从他的眼睛里能读出什么东西来似的。突然,它对着天空大笑了起来。它笑得根本刹不住车,好像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两颗豆大的黑色眼睛就生被挤成了一条形状不规则的缝。鸭嘴一般的嘴大张着,里面有几颗形状和排列都并不均匀的细小尖牙。它发出了并不好听的刺耳叫声,时而尖利,时而粗怪;总之,对于三岁左右的森川彻而言,那声音简直难听死了。他于是一边捂起了自己的耳朵一边像是与那奇怪的小孩较劲一般地大声叫嚷了起来——这一举动引来了他的父母以及一同前来参拜的叔父。大人们将他团团围住,母亲蹲在他的身边有些担忧地望着他,父亲和叔父则是一边问他发生了什么一边叫他不要再在肃静的神社里继续吵嚷。而当他终于止住了喊声,并用手指向那怪异的小孩曾经站立过的地方时,那小孩却早已经不见了踪影,青石板上只有一堆碎石安静地躺在那里,连被森川彻踢过的痕迹都没有。
那是河童。倘若森川彻将自己的这段经历告诉给认识的老人们他们一定会这样告诉他。它在笑什么呢?森川彻至今都不得而知。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今天他和千寻一起误闯了这个他连做梦都没有想过真实存在着的神隐世界,那个神社神木下大笑的河童就像是烙印在了他复活的记忆里挥之不去。更令他不解的是,当宇贺神千夏的魔法光球快要击中他的一刻,那光球却倏然停住并且慢慢地退散了开去。森川彻知道,那一定不是因为那个叫宇贺神千夏的女人对自己手下留情了——从她对自己袭击失败的时候所露出的惊讶与愤恨交织着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这一点——她大概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件事估计对明显骄傲惯了的她而言也很具打击吧。自己明明如千寻一般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为何宇贺神千夏的魔法竟然对自己造不成任何伤害呢——森川彻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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