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燕有一个秘密,在她重回现世以后,这个秘密的阴影就始终笼罩着她。
她没有可以交付信任的人,她的秘密应该腐烂在棺材里。
两年多以前,C国,死亡之海。
高温天气之下,空气中仿佛存在一堵透明的墙,随着热浪颤动着。一望无际的戈壁,没有任何鲜活的生灵,在这样的地方,发生任何糟糕的事情似乎都不奇怪,也正是这样杳无人烟的地方,才是最适合那如墨染般不断扩大的深渊降临。
在最漆黑的夜晚,深渊出现又消失,没有发生任何魔力波动,只是把一个浑身缠着锁链的女孩吐在荒原上。这里昼夜温差极大,不着片缕的少女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抬起头迷茫地看向天空。
恢复了视觉,说明她已经离开深渊了,可现在她在哪儿?
人类躯体又冷又疼,很快就打破了少女在混沌中自我摸索的打算,她起身抱紧身体,试探性地走到避风的角落里。最初的那些符文锁链已经消失了,只是在她身上烙下无数深浅的痕迹。
符文桎梏带来的剧痛让她哆嗦不已,在身上留下无数抓痕,却无济于事。
她被低温冻得瑟瑟发抖,如果不尽快找到热源和容身之所,就算她从深渊里复活而来,也挺不过死亡之海的一个夜晚。
但少女什么也不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抵御这严寒,她的呼吸变得很轻,并且感到一阵困意。
她做了许多梦。
她梦到大群蝙蝠飞向天空,遮蔽了那天从窗外透入的阳光,她梦到一颗暗金色的眼球,择人而噬的阴冷目光锁定了她,最后她梦到了大片幽蓝的怒火,而在烈焰尽头,漆黑的锯齿披风朝她席卷而来。
少女一下子惊醒了,从濒死的寒冷中睁开眼,梦中的火出现在现实当中,围成一圈温暖着她的身体。
“我,我……”她伸出手触碰那跃动的精灵,第一次开口声音像是被这儿的荒沙磨砺过,“我是谁?”
第一个夜晚,少女活了下来。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她还需要面临白天的高温,恶劣的天气环境,没有食物和饮用水的困境。少女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但随后的数日她才发现第一夜是多么温柔平和。
越来越多的混乱记忆出现在她勉强维持的生存中,她看到了许多熟悉又陌生的东西。一座繁华的城市,一条肮脏的小街,一张张面孔对她微笑。
她整理着这些记忆,尽可能把它们联系起来,只有这样她才能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哥谭。
蝙蝠侠,罗宾。
露比。
就像是海滩上半掩在沙中的贝壳,少女把它们捡起来,串成一串挂在脖子上。每天夜晚躺在火圈里时就拿出来看一看,摩挲上面的纹路,尽量让自己去思考些什么。
她还认识了一个单词,家。
她想回家。
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一想到这个词,心里就空落落的,就像光脚走在戈壁滩上一般刺痛,疼得她想哭却又忍不住去想。
少女在死亡之海中游荡着,她发现过年代久远的动物骨头,发现过死在这里的冒险家,偶尔也能从尸体上发现可以食用度日的东西。她重新学习那些文字,在某一天的夜晚,漫天星辰之下歪歪扭扭地把四个字母刻在岩石上。
家。
“我想回家。”她抚摸着那个单词,低声呢喃道,“我,我是……露比,我要回家。”
她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有一个叫家的地方,她必须回到那里去。在那里,有一些穿着奇怪装束的人,等她回家。
露比遇到了一支探险队,发现她的时候,他们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怪物。
她看上去像个怪物吗?也许吧,蓬头垢面,浑身布满符文锁链的怪物,什么也没有却能在死亡之海生存这么久的怪物。
露比本能地戒备着他们,又被他们携带的物品所吸引,远远地跟着他们走了一路。他们生起篝火,朝她的方向放下一个肉罐头,然后不再管她。
那大概是回到现世以后吃到的第一顿人类食物,也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因为这个,她被锋利的罐头边缘划伤了手指。她垂下眼去研究自己的伤口,一些和之前完全不同的记忆被打捞上来。
脸色惨白狰狞大笑的小丑把刀子刺进她的肩膀,刺穿锁骨用锁链把她拴起来。
呼吸一瞬间紊乱了,露比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看着那群人。他们的目光让她感到惧怕,她一低头又看到了他们手里的开罐刀。
那是一次误会,但也说不上是农夫与蛇的故事,因为在露比出于恐惧和本能的自我保护失手杀死他们以后,发现自己很快变得浑身麻痹无法动弹。他们在罐头里放了某种药物,让她失去知觉两天之久。
谁也不知道如果他们还活着,会把昏迷的她带去何方,好在,现在她依旧活着。
只是,再也没有能够安眠的夜晚了。
小丑用上百种手段杀死她,一次次地,修改她对事物的记忆。
露比最害怕的时候,好像看到无数亡魂围绕着自己,血色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片死亡之地快要把她逼疯了。
“我必须回家。”
在梦魇中挣扎时,她这么想着,于是整理了一下被她杀死的那支探险队剩下的物资,她摸索着离开的道路,一步一个脚印朝迷茫的未来走去。
如果始终一无所知,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至少她会追寻着记忆里的模糊印象,找到回家的路,从此以后什么也不用思考。但这就像是曾经和米娜的约定一样,都是天真的幻想。
怎么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她总会想起来的。再混乱不堪的记忆,总归也有逐渐清晰的时候。
小丑对她百般折磨,蝙蝠侠却掩盖真相,无名引导她自杀,她背上杀人污点逃到大种姓……
露比的结局,是在无人能够企及的深渊里,被恶魔吞噬而亡。
那只恶魔的名字,叫伊梅拉。
伊梅拉的记忆里,深渊的主宰者奥科特波斯就是它的主人,在这里没有“时空”的概念,奥科特波斯核心运转的力量通过特殊的方式维系着存在于多元宇宙里的每一个“Ruby”。
而在这些世界珍宝中,只有一个世界是完全承载着奥科特波斯的魔力运行,那就是暗夜法师路比的出生地。那个从小在魔法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少年是深渊考验最后的赢家,他赢得了奥科特波斯的核心,成为新一任的深渊之主。
伊梅拉需要服从的存在,变成了一个人类法师,这个人类统治深渊以后就致力于复活一个女孩,来自某一个世界的“Ruby”。它无法理解人类之间的感情,但当初那个露比是被它吞噬的,路比试图复活女孩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她的灵魂已经受到损害。
“嗯,修复灵魂的秘术倒是不难找,不过……其实也没必要吧?”路比摸了摸下巴,伸出手指逗弄手心里的露比灵魂,“反正我也不太喜欢原本那个小姐呢,看看那个烦人的蝙蝠巫师把她变成什么样子了。”
少年珊瑚色的双眸暗了暗,继而笑起:“正好,我这儿有一个黑魔法实验。就让我看看,把法师残魂和深渊恶魔的灵魂结合起来会发生什么吧。至于老巫师,不让我高兴的家伙,也别想那么简单得到他想要的。”
路比脸上露出了玩具被人抢走时的不爽表情,近乎孩子气地说出这番话。
他本以为露比的身体已经烟消云散,但阿格勒斯保住了女孩一命,他拥有了一具完整的身体,更舍不得把全部的灵魂都倾注其中。
“我正好缺少一个小宠物,这一个,我就留在身边啦。谁让小姐和老巫师都应该为此吃点苦头呢?——至于你,伊梅拉,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奥科特波斯的锁链会让你无法回到恶魔的形态,只要你试图扼杀和你共存的那个灵魂或者过度使用魔力暴露自己,符文锁链会教你怎么避免我对你的更多惩罚。”
少年抚摸着伊梅拉庞大的身体,清秀的脸上浮现出微弱的笑意,语气更是清淡如风,但他把玩灵魂的模样却残忍得让人胆寒。
伊梅拉看到他施展魔法,将女孩的灵魂撕裂成两半,接着它的记忆就混乱起来——那是灵魂被强行糅合的痛苦,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露比,而只有由路比重建的“伊梅拉”。
回到现世并且慢慢复苏的少女,终于明白,原来她并不是那个记忆中的女孩,她也没有家。
伊梅拉拥有了人类女孩的感情,或者说露比背负了恶魔的罪恶,算是什么样的畸形怪物啊。
只是伊梅拉没有想到路比的残忍甚至超乎她的预料,他就是想看到自己的同位体众叛亲离,无家可归。为了这个,他创造了两个“露比”,在吻合的时间内同时释放。不管布鲁斯认识哪一个,他终要抛下另一个,这样,无论是哪个露比都会受伤。
一个融合了露比和伊梅拉的怪物,究竟是不是蝙蝠侠的女儿呢?布鲁斯想要的,是一个拥有记忆的恶魔,还是一个徒有皮囊的空壳?
这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背叛,被取代的感觉吧。谁也不是她,谁也都是她。
路比,果然重建了他期待中的女孩,用伤害所有人的方式。
两年后,哥谭阿卡姆疯人院。
伊梅拉早在决定了自己的道路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献身哥谭将会面临的难题。
法庭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她很清楚自己这么做的真正原因,为什么要利用黑帮与蝙蝠侠为敌,为什么要满口谎言掩饰真相而不是选择信任哪怕一点点,为什么她要将自己长久以来的奋斗成果化整为零。
“因为露比·克劳克已经死了,这是事实。”
她声音冷硬地说,但她所面对的只是一具骷髅。
“为什么我是她?我没有一个和我共享人生的同位体,也没有什么米娜·爱德兰在我内心深处高唱着圣歌,再说露比也不信教。”
伊梅拉大声质问,她正在镜像空间内,外人不会发现丝毫异常。也正因如此,那些隐秘的心事终于可以诉说给她的医生听。
最早的时候,他确实是一位优秀的医生,来阿卡姆疯人院考察那些匪夷所思的病人,当时她还没有占领那地方。等她控制了疯人院以后,她留下了这个心理医生,虽然她并不打算再创造一个小丑女,她只是认为自己需要这么一个人。
当时她就这么发问,而可怜的心理医生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除了把他绑在椅子上,伊梅拉给了他所有尊重,她朝他发泄自己内心的痛苦,但绝不是像对待小丑那样大部分是物理折磨。
她只是需要一个医生。
“我是我自己!我生来邪恶无情,在深渊的孤独绝望中长大,而在我的生命中,唯一一次被选择,就是成为这样一个蠢货吗?血蝠的所作所为简直可笑至极,她以为会有人爱她,给她安全绳守护彼此,但在她无数次惨死的时候,谁也不在哪里。哪怕遭遇其中一种致死的酷刑,都能让一个普通人崩溃发疯,但她承受了一次又一次死亡。
“医生,你知道小丑是怎么对待她的吗?有那么一段记忆很清楚——他把她的四肢打断塞进铁桶,然后往里面灌下水泥!在她还有意识的时候,还能挣扎的时候,她的空间被水泥填满。”伊梅拉捂着脸细数道,“我可以和你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那些残酷,不,即使是语言也无法形容!”
一些液体从指缝渗出。
“我不要是她!我不想被露比束缚,就像她也不想变成我这样的怪物!”
她带着呜咽说道,这些记忆让她无时无刻不在崩溃边缘。致死的凶器太多太多,以至于她经常能看到在某处摆放着曾经杀死她的东西,于是伤疤被揭开,血淋淋地横在她面前。
“和这些相比,她九岁时在笼子里遭遇的一切都不算什么,那时候,她杀死了自己的室友之一——一只无辜的蜘蛛。没有人能一昧承受暴虐,他们会变得和那些施暴者一样来释放和发泄,这也是她和同位体残暴的根源之一。对你而言,医生,这是不幸童年的错。
“魔力反噬没有让她死亡,但说真的,在她那时候的情形之下,那次反噬本来已经足以杀死她了。不过这无所谓,因为之后她被黑暗吞噬了,我起初以为只是让这个世界失去一个巨大隐患,你不能想象一个遭遇了太多的受虐者会成为什么样的暴君,她连灵魂都残破不堪了。
“我现在切入正题,我是说,我的主人也就是深渊现在的统治者,露比的同位体出于私人感情和骨子里渴望混乱躁动的天性决心复活她,于是他造就了我。我是谁?我是露比·克劳克,我也是伊梅拉,那只吞噬她的恶魔的一部分,作为复活的必要条件之一。但那是她先刺瞎了恶魔的眼睛,这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现在要由我来承受一个受虐者的痛苦?
“现在你瞧,我是个畸形儿,我继承了那些愚蠢的记忆,它形成了新的人格并且控制着我。我在罗布泊找到了真正与之相处的方式,现在的我什么也不是,我再重申一遍,露比·克劳克已经死了!她死了!而我不应该作为替罪羊到这该死的世界承受这一切!”
伊梅拉激动地站起身,拿起桌边手|枪往医生身上疯狂射击,接着,她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谁能……帮我一次?哪怕一次也好,让我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是一个随时都可以被取代的替代品,还是为了伤害所爱之人的,本不应该存在的错误……”
镜像中回荡着女孩无助又脆弱的哭泣,她的痛苦挣扎却无法传达给任何人。
世界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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